蒙苏的主保节——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从星期六下午,矿工村勤快的主妇们就忙着洗刷房间,一桶桶的水泼得满墙满地,跟发大水一样。地面上尽管撒了白砂子,仍然是湿的。然而这已经耗费了穷苦人家一笔不小的开支。现在一定非常热,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无边无际的光秃秃的诺尔省平原上闷热得喘不过气来。
每到星期天,马赫家里起床的时间就不正常了。从五点钟起,父亲就再也躺不住,就得穿上衣服起来;孩子们却要睡到太阳老高,九点钟才挣扎着起床。这天,马赫先到菜园里抽了袋烟,然后又回到屋来,先吃了一块三明治。他把漏水的浴盆修理好,把人家送给孩子们的皇太子像贴在布谷鸟木钟下面——就如此摸摸那个,干干这个,消磨了一个早晨。此时,其他人才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楼来。长命老老爷爷搬出一把椅子,坐在太阳地里晒太阳。阿尔奇和母亲马上张罗着做饭。卡特琳给亨利和勒诺尔穿好衣服,领着他们一起下楼来。十一点钟了,屋子里散发着兔肉炖马铃薯的香味,此刻扎查里和让兰也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随后走下楼来。
此刻,整个矿工村都在沸腾,充满节日的气氛,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午饭,以便吃完后结伙搭伴地到蒙苏去。孩子们奔跑着,男人们光着膀子在懒洋洋地闲荡,显出休息日的懒散样子。天热,每家的门窗都敞开着,一眼能看到一溜堂屋里,人们吵吵嚷嚷,来来往往,家家都闹哄哄的,屋顶都快被给冲破了。这一天,全矿工村,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每家都散发出炖兔肉味,香喷喷的烧菜味压住了终日不散的煎洋葱味。
马赫全家十二点钟准时吃了午饭。邻居们每家每户都在聊天,女人们不停的招唤声和回答声响成一片,赶孩子,借东西,拉孩子,乱乱哄哄,吵吵嚷嚷,相比之下,他们一家子倒是相对安静的。另外,三个星期以来,因为斐洛梅和扎查里的婚事,他们跟邻居勒瓦克家也疏远了。男人们见面还说话,女人们见了装作互不相识一样。这种不和睦使他们跟皮埃隆老婆的关系密切起来。然而,皮埃隆老婆一清早就把丽迪和皮埃隆丢给她母亲,一个人到马西恩纳的一个表姐家过节去了。大家都感到很好笑,因为她所说的这个表姐人人都知道,她是个长胡子的表姐,是沃勒矿井的总工头。马赫老婆说,在主保节的日子撇下全家老小就走,实在有些不象话。
马赫家的午饭,除了兔肉炖马铃薯外,还有一锅牛肉和肉汤肉;兔子是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小棚子里喂肥的。刚巧他们昨天晚上又开了半个月的工钱。他们已经回忆不起何时吃过如此丰盛的饭菜。就是在最近的圣巴尔布节矿工放假三天的时候,那兔肉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肥嫩。全家十张嘴,从刚长牙的小艾斯黛到正在掉牙的长命老老爷爷,都一刻不停地吃着,甚至连骨头也没吐。肉的确好吃,然而不大容易消化,因为他们见到肉的日子实在太少了。只留了一块肉等晚上饿了夹面包吃,剩下的吃得一干二净。
让兰第一个消失了。贝伯正在学校后面等着他。他们转悠了很久,才把丽迪引进来;因为焦脸婆决定待在家,她让丽迪也留在身边。她一发现女孩子已经离开了,就挥动着两只细瘦的胳膊尖叫起来。皮埃隆被闹得实在心烦,就到外边清静地闲逛去了;他自个儿随便消遣,心里却很舒服,因为他知道老婆这时也在享乐。
随后出去的是长命老老爷爷。马赫也决定出去魆魆,事先他问老婆是否愿意到蒙苏去找他。不,她不能去,带着一群孩子,一定会被累死;不过,她想了想又说,可能可以去,他们最后决定还是在那儿见面。马赫出来以后,又犹豫了,随后就到隔壁看看勒瓦克是否已经准备好了。然而,在那里碰见扎查里正在等着斐洛梅,勒瓦克老婆又提到那桩婚事的老话。她埋怨说,人们都瞧不起她,她一定要与马赫老婆最后说清楚。女儿跟情人在一起瞎混,她收养着一群没有父亲的孩子,这算什么名堂?斐洛梅平静地戴好无沿帽之后,扎查里带着她离开时一再说,只要他母亲同意,他愿意立刻和她结婚。此刻,勒瓦克早就溜出去了,马赫让勒瓦克老婆去找他老婆谈,自己也急急忙忙走了。布特鲁两肘支着桌子正把最后一片乳酪塞进嘴里,他毅然拒绝了叫他去喝杯啤酒的友好邀请,像个好丈夫一样留在家里。
矿工村渐渐走空了,男人们陆续都离开了家。姑娘们在门旁窥探着,趁着没人也挽起情人的胳膊从另一边溜走了。
卡特琳看到了沙瓦尔,她等父亲刚一转过教堂墙角,就急急忙忙跑到他跟前,与他一起朝蒙苏走去。家里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和乱打乱闹的孩子们,她已精疲力尽,已经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力气,她再倒了一杯热咖啡,一口一口地呷着。
整个矿工村里只剩下女人们了,她们相互邀请,围着午饭后油腻的还热乎的桌子慢慢地喝咖啡。
马赫猜想勒瓦克一定是去万利酒馆了,就毫不慌忙地奔拉赛纳那里而来。果不其然,在酒馆后面围着篱笆的小花园里,勒瓦克正跟伙伴们玩九柱戏。长命老老爷爷和老穆克都在站着那里,他们没参加游戏,却看得那么出神,两对眼睛随着球转来转去,甚至顾不得用臂肘互相捅一下。烈日炎炎,只见酒馆的屋前有一条阴影,艾蒂安坐在那里的桌子旁喝啤酒,样子闷闷不乐,苏瓦林丢下他,独自一人上楼回自己屋里去了。差不多每个星期天,这位机器匠都躲在自己屋子里看书或写东西。“你不玩玩吗?”勒瓦克问马赫。马赫拒绝了,他渴得要命太热了。
“拉赛纳!”艾蒂安喊道,“给我上一杯啤酒!”马上转身对马赫说:“跟你说,我请客。”
如今,大家都不再客气,互相以“你”相称了。拉赛纳一点也不着急,连叫了他三次还不上酒,最后还是拉赛纳太太拿来一杯温热的啤酒。年轻人低声诉起苦来,埋怨在这里住得不好,当然,他们全是些好人,心眼儿也好,只是啤酒太淡,而且饭食难以下咽!如果不是因为蒙苏路太远,他早已搬了无数次住处了。他早晚要在矿工村找一家寄宿的地方。
“当然,当然,如果寄宿在一个住户人家是会好些的。”
马赫慢吞吞地说。
此刻,爆发了一阵喝彩声,勒瓦克一击打倒了所有的短柱。长命老和老穆克低头盯着地上,在喧闹声中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高度赞赏。当玩九柱戏的人发现篱笆上面出现穆凯特快乐的面孔时,马上由欢喜转为开玩笑。她在那儿已经转悠了一个小时,听见笑声才大着胆子走近来。
“怎么,你一个人来的吗?你那些情人呢?”勒瓦克大声叫道。“我把他们都存放起来了,我正打算再找一个呢。”她嬉皮笑脸地回答,一点没有害羞之意。
大家都用粗话逗她自我推荐起来。她摇头表示拒绝,并且笑得更加厉害,还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在如此戏谑的时候,她父亲也在场,可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打倒的短柱。
“去那里吧!”勒瓦克向艾蒂安瞥了一眼说,“我的姑娘,大家都知道你看上的一定是他!……要使劲儿抓住他。”
然后,艾蒂安乐了起来。其实,推车女工的确是在围着他转。他谢绝了,尽管他感到高兴,然而他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她在篱笆后面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又站了几分钟,然后她的脸突然绷起来,像被火热的太阳晒得支持不住了一般,慢慢地走开了。
艾蒂安又细声细语对马赫讲了很长时间,说明在蒙苏建立一种互助基金对矿工是非常重要的。
“公司已经让我们自己做主,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他重复说,“他们只给我们一点养老金,并且自从不从我们的工资中扣除后,他们也是想给多少就给多少。那么,最好是建立一个不受公司限制的互助基金会,至少遇到紧急情况时,我们能有个依靠。”
他又细致介绍很多细节问题,讨论应该怎么组织,并自告奋勇愿承担一切工作。
“我嘛,我很愿意,”被说服了的马赫最后说。“可是,还有别人呢……应当想法子使他们也同意。”
勒瓦克赢了,大家放下九柱戏去喝啤酒。马赫不肯再喝,他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时间有的是呢。他想起了皮埃隆,他到哪儿去了呢?不会错,必定是在兰芳咖啡馆。然后,他说服了艾蒂安和勒瓦克,三个人一齐到蒙苏去了。此时,另一伙人又来到万利酒馆玩九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