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些罪犯们!如果他们能让我自由的话,你看吧,你看吧!”
嘉乐林夫人望着他,对他那种无意识的态度深为惊讶,这种无意识的态度杷他变成真正伟大了。她想起他过去的理论:大的企业是需要赌博的,在这些企业中,要通过公正的道路赚钱是不可能的,投机可以说是人类越轨的行动,但它是必要的肥料,在这样的肥料中才可以产生进步。以冒昧的手段疯狂地燃烧起巨大的机器,直到这部机器爆炸得粉碎,伤了它所拖载的一切人为止,这难道不是他么?使牌价达到三千法郎,这是一种毫无理性的、愚蠢的越规,难到不是他愿意这样作的么?一个一亿五千万股本的公司,它的三十万股份的牌价竟到了每股三千法郎,那么,这就代表了九亿的资财,这也能够解释说有什么理由么?这样一个数宇,即以百分之五算作红利,其数额也是巨大的;在分配这样巨大的红利时,其中有没有一种可怕的危险?
但是他站起来了,他在这狭窄的牢房中,象一个被关在牢笼中的征服者那样跌跌冲冲地走来走去。
“啊!那些犯罪的家伙,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他们是完全知道他们所干的事的……我将来一定会得胜,会把他们全都粉碎的!”
她吃了一惊,不觉反驳说:“怎样会得胜呢?你一个苏都没有了,你已经是一个失败者!”
“当然,”他很苦恼地说,“我失败了,我已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了……所谓忠诚,光荣,那无非是成功后才得到的东西……千万不要让人家打击你,否则你第二天人家就会把你看作一个蠢才或者一个小偷了……啊!人家要说些什么话,我是完全猜得到的,你也用不着向我重说一遍。是不是大家经常都把我当作强盗,控告我,说我把数百万的钱都放进了我自己的腰包;他们如果抓着我,还可能把我勒死。还有更坏的一种,是他们耸一耸肩表示怜悯,怜悯我是一个简单的疯子,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但是我如果成功了,你想象一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的,如果我打倒了甘德曼,征服了交易市场,如果我是一个无可争辩的黄金大王,哼,那又是何等的胜利!那么,我也许是一个英雄了,我也许会把巴黎踩在我的脚下了。”
她干脆地反驳他说:
“你既不合乎正义,也不合乎逻辑,你不可能成功。”他突然在她面前站住,生气地说:
“不可能成功?咱们走着看吧!我欠缺的就是钱,就这一点!
定胜利,而且世界的面貌也改变了。我么,如果我还有我所需要的几亿金钱拿去葬送在深渊里的话,我还不是世界的主人么!”“但是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她忿怒地叫了,“怎样,你觉得这些破产、眼泪、流血还不够多么?你还需要别的灾祸,别的家庭被剥夺,别的不幸的人在街头沦为乞丐么?”
他又急急冲冲地走来走去,作了一种傲慢人满不介意的姿态,一面叫道:
“难道人生应该顾虑这些事情么?我们每走一步,就会压碎成千的生物。”
沉默下来了。她望着他走来走去。她的心为寒冷所侵袭。这人到底是一个流氓还是一个英雄呢?她战栗了,她想,他关在这监牢里已经六个月了,他还在转什么样的念头呀!他象一个伟大的打了败仗的司令官,虽然毫无能力却仍在狂想呀!她对周围看了一下:四壁空无一物,只有一张小铁床,一张没有油漆的木桌和两把草垫椅子。他,他是在奢侈华丽的生活中过来的人呀!
突然,他两腿疲乏无力,又转回坐下了。他的低声冗长的说话,似乎是在作一种不自觉的扦悔:
“甘德曼的确是对的。在交易所中单凭狂热没有什么价值……但是,这个流氓,他,他有什么幸福?他已经没有血,没有感觉神经,他已不能同一个女人睡觉,他已不能喝一杯布尔哥尼酒,我相信他始终是这样的,他的血管中装的只是一些冰块……我呢,很清楚,我过于热情了,我失败的原因没有别的。你瞧,这就是我遭受过若千次挫巧的原因。但应当说明,倘若说杀害我的是我的热情,那么,使我活着的也是我的热情。热情携带着我,使我长大,把我送到最高处,然后又把我推倒,它一下子粉碎了它自己创造的事业。享受也许就是自行灭亡……当然,当我想到我这四年的奋斗生活时,所有背离我的都是我所需要的,都是我曾经据为己有的……这,这大约是不可救药。我失败了。“于是,他对战胜了他的对方发出了一种忿怒:
“啊!这个甘德曼,这个肮脏的犹太人,他胜利了,因为他没有情欲……这是整个犹太族的特色。他是顽固而冷静的征服者;他以金钱万能的法宝把各国人民一个一个地都收买了;他在这些人之中,造成一个至高无上的王国,他正向这一王国前进。虽然我们用脚踢他们的屁股,向他们吐口水,但你瞧,这一族人,侵略我们,战胜我们,却有好几世纪了。他现在已有十亿资财,他将来还会有二十亿、一百亿、乃至一千亿。他有一天将成为地球上的主宰……好几年来,我固执地在屋顶上大声疾呼这件事情,但任何人似乎都不听我的呐喊。当我甚至用我的血来呐喊时,人们却认为这无非是交易所中一个令人麻烦的人。是的,对犹太人的厌恨,连我的毛孔中都有;啊!这种厌恨由来已久,自我出生就种下了根!”
“多么奇怪的事情!”知识广泛而又以宽大为怀的嘉乐林夫人默默地叹息说,“在我看来,犹太人和别的人完全一样。他们之所以不同我们在一道,是人们强迫他们这样的。”
萨加尔甚至还没有听见她的说话,便以更粗暴的态度继续说:
“使我忿怒的是我看见政府也跪在这般流氓的脚下,作他们的同谋者。帝国仿佛没有甘德曼的钱就没有法子统治一样,所以它也就地地道道地岀卖给甘德曼了!的确,我那位伟大的哥哥卢贡,他的行为在我看来是令人作呕的。因为,我还没有向你说过,在这件祸事还没有发生以前,我真该死,我还设法和他和解;我今天所以在这里,是他要这样的。没有关系,既然我姑碍了他,他就摆脱我也罢。我只恨他同这些肮脏的犹太人的联盟……你想得到这一点么?勒死世界银行,其目的就是使甘德曼能够继续做他的生意!压碎所有强大有力的天主教银行,说它是社会的危险,其目的就是保证犹太族的决定性的胜利!这犹太族会把我们吞吃掉的,而不久……啊,但愿卢贡当心吧,他将来也会被吃掉!首先,他所依附的权力还是会拋弃他的;而今天呢,他却为了这权力来背叛一切。他那打秋千的把戏倒玩得很狡猾,今天他给自由派保证,明天他又把保证拿去交给专制派。伹是这个把戏,其结果必然会割断自己的脖子……既然一切都将垮台,我倒希望甘德曼的欲望如愿以偿;因为甘德曼曾经预言,如果我们同德国发生战事,法国一定会被打败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普鲁士人只消进来拿我们的省份就得了。”
她用一种受了惊骇而带哀求的姿势请他不要说下去,仿佛他再说下去就会引起雷震一样。
“不!不!请你不要说这些事。你也没有权利说这些事……再说,对你这一次的逮捕,你的哥哥是毫不相干的。我从可靠方面得来的消息知道,这一切都是司法大臣德甘卜尔干的。”
萨加尔的忿怒突然减退了,他微笑起来说:
“啊!这家伙报复了。”
她以询问的态度望着他,于是他说:
“是的,我同德甘卜尔,我们从前有过一件纠纷……我预先就知道我会遭到他的拫复的。”
无疑地,她并不重视这段历史,因为她并没有强求他说明。
这时又沉默了一会,在沉默中,他又去拿桌子上那些纸张,完全恢复到他原来的思想上了。
“亲爱的朋友,你来看我,你真太可爱了;你应当答应我再来看我,因为你能够替我出很好的主意,我愿意把我的计划交给你……啊!如果我有钱的话!”
她匆忙阻止了他,抓住机会想弄明白;I:个月以来那萦绕于她内心的使她苦恼的一件事。他本人名下应当有的几百万金钱作什么用了?汇到外国去了么?埋在一棵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树底下的土里去了么?
“不过你不是没有钱呀!萨多瓦事件你就弄了两百万;你的三千股股票,如果在牌价达到三千时卖掉,那又是九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