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笔债我绝对不还。”
“那么,我们出去的时候就找一部车到法院去,我就把已经拟好了的控诉状递上去;这张状子就在这里……科侬女士刚才向你说的一切话都已写在状纸上了。”
“先生,这简直是一种卑劣的威胁,我想你不会这样作吧。”我请你释谅,夫人,我立刻就要这样作。公事公办。“伯爵夫人感到无限的疲倦与最大的灰心。支持她挣扎起来的最后一点骄傲都消失了;她的二切勇猛和一切力量都垮下来了;她两手合掌吞吞吐吐地说:
“你看看我们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这个房间……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明天我们或者连吃的都没有了。你想我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一万法郎,我的上帝!”
毕式脸上浮出那种惯于在破产中捞获东西的人的微笑说:
“象你这样的贵夫人有的是有办法的,你只要找一找,就可以找到了。”
他已经对着壁炉侦察了一会,看见那上面有一个装珠宝的盒子,那是伯爵夫人早上腾箱子时不小心放在那里的。他以他那直觉的信念,嗅到那虽面必定有宝石。他的眼珠发亮了;她随着他的目光所及的那一方看去,她也明白了。
“不!不!”她叫起来,“你想珠宝?绝不!”
她去抓着那个盒子仿佛是为了保卫它一样。在她家保存得如此长久的最后一些珠宝,她经过了无数窘困生活仍然保存着的这一点点珠宝,现在是她女儿难一的嫁妆,是至髙无上的一种财源了!
“绝不,我宁肯把我的肉给你也不给你珠宝!”
但在这一分钟之内却发生了一件题外的事,嘉乐林夫人敲门进来了。她一来就吓呆了,她突如其来参加进来的这一幕剧使她震动。她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叫伯爵夫人不必惊动。要不是她了解伯爵夫人作的意味着请求她留下来的手势,她也许就走了。她跑去坐在这房子的角落上一动也不动。
毕式重新戴上他的帽子,越来越不自在的科侬也走到了门日。
“那么,夫人,我们只好走了……”
但是,实际上他并不走。他把事情又讲了一遍,而且他所用的话语更其无耻,仿佛他想在新来的客人面前再侮辱一下伯爵夫人;而对这位新来的客人,根据他的习惯,当他作生意的时候,是假装不认识的。
再见吧,夫人,我们就到法庭上去。在三天之内,这段故事的详情就会见报。这是你心甘情愿这样作的。”
见报!在她全家的破产上再加上这件可怕的丑事!难道说看见昔日的财产化为灰烬还不够么?难道还得把一切都陷入泥坑才完事么?啊,至少先把名誉挽救过来再说吧!她以一种机械的动作把盒子打开了。一对耳环,一只手镯和三个戒指都显出来了,这些东西都镶嵌了红色的及其他宝石,还带有从前的座子。
毕式立刻跑过去,他的眼睛露出了友好的色彩。
“啊,这值不到一万法郎……让我看看吧!”
他已经把这宝石一件件的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他以那种多情的颤抖的手把这些珠宝举在空中,仿佛对它们有一种肉感的乐趣一样。特别是那红宝石的清澈使他出了神。这些旧时的宝石,虽然琢磨得并不好,但是它们的质地却是多么美妙!
“六千法郎,”他对于这些宝石的实际价值之高是颇为惊异的,但他却把这种内心的惊异掩藏起来,而以一种拍卖行里评价员的生硬声音说,“我估计的是这些宝石的价钱,至于那些座子,只有铸化了以后才有点用处。总之,我们就当六千法郎算吧。”
对伯爵夫人说来,牺牲真是太大了。她突然觉醒了,她从他手上再去把这些宝石取了过来,紧紧地握在她发颤的手中。不,不,这太过分了!竟要她把这些宝石也抛迸深渊;这些宝石是她母亲佩戴过的,暴她女儿将来在结婚时还要佩戴的啊!热泪从她的眼里滚到脸上;袭击她的痛苦是那样强烈,连科依姑娘都受了感动而充满了怜悯之情,她甚至在拉毕式的大衣角叫他走了。她真想走了,使一个这样和善的可怜老太太受这样的痛苦,她毕竟是于心不忍的。可是毕式却以冷静的态度对待这场面,他现在觉得他已有把握能取得所有的宝石,因为以他长期的经验,知道妇女们一旦流出眼泪时,就表示她们的意志已经崩溃。他等待着。
如果这时候不是那远远的喘气突然变为放声大哭时,这幕惨剧也许还会延长很久。原来是阿丽丝在套间里叫起来了/“啊,妈妈,他们要把我杀了……一切都给他们吧,让他们拿光……啊,妈妈,希望他们快走开!他们真要我的命,真要我的命!”
于是,伯爵夫人表示出一种绝望地放弃一切的姿态,仿佛连生命也不要了。她的女儿听见了,她的女儿可能羞死!她杷珠宝丢给毕式,让他仅仅有把伯爵的认可书放在桌子上作为交换物的一点时间,就把他推了出去;至于跟在他后面的科侬已经早已不见了。随后她把套间重新打开,她跑去靠在阿丽丝的枕头旁边,这两个颓丧到了极点的女人,眼泪混流在一起了。
激怒了的嘉乐林夫人有一阵很想起来千涉这件事。难道她能够让这个下流人剥夺这两个可怜女子么?可是她刚才听见的那段可耻历史,怎么能够设法不让这件丑行张扬出去呢?因为她知道毕式的确是可能认真实行威胁的人。由于她同毕式之间也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纠葛,所以她甚至在他面前还有些惭愧。啊!多少痛苦呀!多少肮赃的事情啊!她感到非常不自在。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既然她找不出一句话来说,也不能给人以任何帮助。关于昨天的那幕悲剧,一切浮到唇边的话语,一切问题,一切暗示的话,她都觉得会叫她们母女伤心,玷污她们的名誉;在这个还在昏迷状况中因受侮辱而濒于死亡的牺牲者面前,她觉得不可能说出任何一句话。她能给人以何种援助而不令人感到是带讽刺的施舍呢?而她自己还是破了产的处于极端困难中的人,她还在等待官司的结果呢!最后,她上前一步,眼里噙满了泪水,张开两手,怀有一种无限的怜悯与深切的同情,她竟因此而全身战栗了。
在这间带家具屋子的平庸套间中,这两个可怜的生物陷于绝境了,完结了;昔日那样强大、那样髙贵的波魏里野家族,现在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了。这族人曾经有过象皇家的产业那样广阔的土地,沿罗亚尔河二十里宽的地带全属于这一族人,其间有府邸、草原、耕地和森林。由于时代的前进,这一笔巨大的田产渐渐消失了;而伯爵夫人更把最后一点残余全都埋葬在近代化的投机浪潮中去“她在这浪潮中是完全不悉内情的。起初她投下了她为她女儿一苏一苏地节省下来的二万法郎,随后她再投下她抵押阿布勒田庄的六万法郞,更随后连这座田庄整个地都卖出去了。圣拉查尔街的大楼可能还不够偿付那些债权人。她的儿子离开她很远而且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人们把她的被一个强盗所伤害和奸污了的女儿领了回来,仿佛替她送来被一辆车子压伤了的一子一样,流了血还带了污泥。不久前的伯爵夫人,纤细的身材,高高的个子,一身洁白,带着昔日贵夫人的一脸傲气,是如此之高贵,可是现在却变作一个被摧残的、因遭遇剥夺而受到伤害的可怜的老太婆了。至于阿丽丝呢,毫不美丽也毫无青舂之气,藏在那揉皱的衬衣之中的长颈子使得她毫无情趣。她的眼睛失了神,从他的眼光中看得出她的最后的骄傲一她的处女之身受了强奸后的致命的痛苦。她们母女俩不停地哭着,没完没了地哭着。
嘉乐林夫人不作一声,只是把她们俩抱着,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上;她想不出办法,只好同她们一道哭。这两个不幸的女子明白了,于是流出了更多、更温柔的眼泪。如果说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的安慰,难道就不能照样生活下去、依然生活下去么?
当嘉乐林夫人重新走上街头的时候,她看见毕式正同梅山在大谈特谈。他叫了一部车子,把科侬推上车走了。因为嘉乐林夫人匆匆忙忙地要走,梅山便直接向她走了过来。梅山肯定是在侦探她,因为她立刻向嘉乐林夫人谈到维克多的问题;显然,儿童习艺所昨天发生的事,梅山已经完全知道了。自从萨加尔拒绝付她四千法郎以后,她并没有中止过活动,她还在那里拼命设法看以什么方式可以再在这件事情上得到些好处。因为这样,所以她时时到比诺大道去搜寻一切可利用的机会,于是她就探听到维克多逃跑的事情了。她大约还为此事作了一个计划,她向嘉乐林夫人声明她立刻要动手侦察维克多。这个不幸的孩子,如果让他恶劣的本能这样发展下去,真是太可怕了。如果不愿意看见有一天他忽然在刑事法庭上出现的话,那就应当把他抓回来。她一面说话,一面用她那对长在胖脸上几乎隐而不现的眼睛察看这位好心的嘉乐林夫人。她发现夫人很不安,于是就感到高兴。她心里想,她一旦找着这孩子,她仍然可以在这位夫人身上挤出很多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