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责备你,夫人,”王妃结尾说,“要你负哪怕是最小的责任都是不公正的。只是,你保送到习艺所来的这个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莫名其妙地她仿佛连带又想起了一些难以表达的事情,因此她补充说:
“在一定的环境中生活要不受谴责是极不易的……拿我来说,我的良心也是极度不安的。当这银行最后倒闭造成了这么多人破产和若干不公正的事情时,我觉得我也是一个同犯。是的,我其实不该同意把我的房子用来作这个可怕事业的摇篮。
可是,罪恶终于造成了,这房子也将被清算了;我呢,啊,我也将不存在了,将来上帝也许会原谅我吧!”
因为她的希望终于实现,她那种平淡的微笑又出现了。她用一个手势表示她将隐世的事情,表示她将和仙家一样无影无踪地永远消逝。
嘉乐林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吻它。怜悯之情与良心上的责备使她如此激动,以致她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些不连贯的话:
“你如果要原谅我,你就错了。我是有罪的人……那个不幸的女孩子,我要去看看她,我要立刻去看她……”
她走了,留下王妃和他的老女仆索非收拾她们的行李;准备从此永别;在四十年共同生活之后,她们以后就再不能见面了。
在前天,星期六那天,波魏里野伯爵夫人已甘愿忍受把她的大楼交给她的债权人。她已经六个月没有付借款的利息,在各种费用的逼迫下,在即将公开拍卖的威胁中,她的处境巳越来越不堪忍受。她的法律顾问劝她放弃一切去深居一个小房子。那样,她在生活上就没有多大的浪费,至矛债务问题则由法律顾问设法去了结。如果不是一件新的灾祸使她一镢不振的话,她还不打算让歩,或者她还会顽固地坚守她的名誉地位,拚命掩饰起她的破产直到她那一族人完全消灭,直到天花板垮下来把自己埋葬为止。她的儿子斐帝郎,波魏里野的最后苗裔,那个既无能、也没有作为、只为了掩饰他的无能与闲散才作了教皇轻骑兵的年青人,默默无闻地死了;他贫血很重,极怕猛烈的太阳,以致未能参加芒达那的战役,肺部就得了病发起烧来了。斐帝郎死后,对她说来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空虛,是她的一切理想,一切意志,多年以来竭力维持她的名誉的一些空架子的总崩溃。
仅仅二十四小时的功夫,贫困出现了,房子发生了裂痕,成了一堆破碎砖瓦,真令人心碎。她们卖了老马,只留下女厨子系着脏围裙去买东西,两苏的黄油和一升千豆。人们已可以看见伯爵夫人穿着泥污的衣服和浸水的靴子在人行道上歩行。这是在一夜之间变成的赤贫状态。这位昔日的信徒,敢与財代作斗争的女子的骄傲都被不幸的灾祸消灭了。她同她的女儿只得躲到圣母塔街一个从前卖妆饰品的女商人家里去住;这位女商人现在已变为一个信教的女子,她作了二房东,租二些房间来转租给教士们。在这里,她们母女俩住了一间空荡荡的大房间,显得贫困而凄惨,在房间的深处有一间可以关闭的套间,套间内摆上两张小床就塞满了,只是间隔套间的壁架,糊的花纸舞和墙上的花纸一模一样,貝此套间一关起来,外间俨然成为一个小小的客厅。幸而有这一点布置还能使她们母女稍稍得到一点安慰。但是伯爵夫人把新房布置好后不到两点钟,星期六那天,一个,想不到的奇突的访问使她重新陷入忧虑。幸好是阿丽丝刚刚出事出去了。来访者原来是毕式。他带着他那张扁平而肮脏的面孔,他那油腻的外套和扭成了绳子的白领带,一定是因为他嗅觉到这是一个顺利的机会,因此他决定来追讨这笔旧债,即伯爵签与科侬姑娘一万法郎的产权认可书的旧债。他看了这房子一眼,已明白这位寡妇的处境,难道说他来得未免太迟了么?他是一个很能干的人,有时他也很客气而且很有耐心。他冗长地把这个案件向惊吓的伯爵夫人讲解。你看是不是,这的确是她丈夫的签字,事情的经过肯定是这样:伯爵对一个青年女孩子有了热情,开头是轻而易举地就把她弄到手,随后为了摆脱她所以就签了这张认可书。他甚至还很坦白地向她说,认可书上的这笔帐虽然转瞬已到十五年之久,但他并不认为她有付款的义务。不过,他只是他的一位女当事人的代表,他深知道他的当事人已决定要诉诸法律,要把这件最可怕的丑行揭露出来,如果大家不设法和解的话。伯爵夫人脸色变得惨白,这些重新活跃起来的可怕的过去景象打击了她,只是她很惊讶为什么别人会等得这样久不来告诉她?显然毕式是捏造了一段故事,他说认可书起初是丢掉了,后来才在箱底里找出来。因为她断然拒绝考虑这个问题,他只好走了,始终很客气,只是一面说,他会同他的当事人一道再来,不是第二天就来,因为他的当事人星期天不能离开她工作的人家,但下星期一或星期二一定来。
星期一这一天,波魏里野家的女儿就遭到了那件可怕的意外事,人们把她带回家时她还在说梦话;伯爵夫人眼里噙满了眼泪,一直守护着她,完全忘掉了这位穿戴很坏的男人以及他所讲的那则残酷的故事。最后,阿丽丝睡着了,母亲坐在旁边,她也精疲力竭了,她真感到命运的残酷压迫。正在这时候,毕式又来了,这一次是伴着科侬姑娘一道来的。
“夫人,你瞧,这就是我的这位当事人。事情应当交代清楚——”
伯爵夫人看见这个女孩子出现便开始战栗。她望着她,这姑娘穿了一件本色的衣服,黑而硬直的头发一直垂到眉毛;她的面部宽大而浮肿,十年的娼妓生活已使她憔悴,她浑身充满了下流的肮脏气。伯爵夫人在活受罪,在经过如此多年对丈夫的原谅与遗忘后,一种女性的骄傲情绪使她感到伤心。我的上帝,伯爵竟为这祥下流的女人而不忠实于她啊!
“事情应当交代清楚,”毕式又说一次,“我的当事人竟闹到不得不住在费多街上了……”
“费多街。”并不了解费多街为何处的伯爵夫人重复了一句。
“是的,她住在那里……她在一家妓院里。”
伯爵夫人惊呆了,手发起抖来,她跑去把原来还开着一扇门的套间完全关上了。阿丽丝在发烧,在被盖下来回翻身。但愿她能够睡着不看一见和不听见吧!
毕式接着说:
“你瞧,夫人你很明白……科侬女士把她的案子委托了我,我仅仅是她的代表。因此我要她亲自来解释她的要求……啊,科侬,你说吧!”
科侬姑娘很有点烦躁,她对于毕式叫她扮演的这个角色觉得很不自在。她抬起她那对象狗在挨打以后的慌乱的大眼睛望着他。但是由于希皇得到毕式允诺过她的一千法郎,因此她决定了。这时毕式重新把伯爵的那张认可书拆开,摊出来,科侬就用她因酒精醉得沙哑了的粗嗓门说:
“就是这东西,这就是伯爵先生签给我的字据……我是个板车夫的女儿,人家都叫我的父亲作科侬乌龟,你总知道吧,夫人?……那时候波魏里野伯爵先生常常吊我的膀子,要我同他作那种肮赃的事。我呢,这类事是叫我恶心的。当一个女孩子在年轻的时候,你说是么?她什么事也不知道的,她对老头子们总是不亲热……于是伯爵先生就签了这张字据给我,一天晚上他就带我到马房里去……”
正受着折磨的伯爵夫人站着让她说,可是这时她仿佛听见套间内的呻吟声,她作着一种表示厌烦的手势说,“你住口吧!”
科侬着慌了,想把话说完:
“因为他不肯付钱,就使得我这样一个老实的女孩子堕落,这是一件不诚实的行为。是的,夫人,你的伯爵先生简直是一个强盗。随便哪一个女于,我只要一对她讲,她们都是这样想的……我告诉你,这一点就很值钱了。”
“住口!住口!”伯爵夫人忿怒地大叫起来,她把两手举了起来,仿佛科侬如果再说下去,她就会把她掐死似的。
科侬怕了,举起手来,以便遮着她的脸;那是习惯于挨耳光的那种女孩子的直觉的举动。这时这屋子内是一片可怕的沉默,从套间里传来一般因流泪而气喘的微弱声音。
“总之,你们想要干吗?”一面在颤抖的伯爵夫人放低了声音这样说。
这里,毕式插嘴了,“但是,夫人,这个女孩子就是要人还她的钱。这个不幸的女孩子,当她说伯爵先生对她的行为很坏时,她是有道理的。简单说,这就是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