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程序迸行得那么缓慢,萨加尔和哈麦冷被捕已有七个月之久,但事情还完全没有结果。这是九月的中旬。每星期要去看她哥哥两次的嘉乐林夫人,这个星期一的下午三点应当到功西惹利监狱去。她从不提起萨加尔的名字;萨加尔托人来向她央求,迫切希望她去看看他,她都一再予以正式拒绝。她是有正义感的意志坚决的人,所以对她说来,他已经不存在了。她始终只希望可以救出她的哥哥。每逢去会见她哥哥的日子,她是十分愉快的,她很高兴因她的一些行动使他得到快乐,很高兴送他一束他平日所喜爱的鲜花。这个星期一的早上,她准备好一束红石竹花。可是这时候,阿尔巍多王妃的老女仆索非下搂来告诉她,说王妃想立刻同她谈几句话。她惊了一下,同时还稍稍有些忧虑,她匆匆地上楼去了。她早已辞去儿童习艺所的秘书职务,自从世界银行遭灾以后,她更是好几个月没有着见过王妃了。她只是很久才到比诺大道去看看维克多。这孩子现在仿佛受了严格的训练有些驯服了,他的一只眼睛向下,左颊比右颊大,他的嘴巴拉得长长的,露出一种恶作剧者的那种轻视人的怪相。立刻她就有一种预感,人家叫她去必是为了维克多的事。
阿尔魏多王妃终于也破产了。亲王从那些轻信的股东们的踩包里诈骗了的三亿钱财,这笔钱遗传给她以后,仅仅十年功夫,她就把它通通还给穷人了。她在前五年,为了作慈善事业,疯狂地用去了一亿;再一个四年半的时间,为了建筑更华丽的慈善机关,她又葬送了其余的两亿。这些钱都用在儿童习艺所、圣玛丽托儿所、圣约瑟夫孤儿院、沙帝龙收容所、圣马尔梭医院,再加上今天的埃夫勒附近的模范田庄,还有曼时海滨的两个儿童疗养所、另一个在尼斯的老人退休所,还有若干救护处、工人乐园、图书馆、学校……布满法国各地;此外还有她对于其他现存的慈善机关的大笔款项的捐助。总之,她是立下了一种宏愿,一切都归还穷人;这并不是因为她怜悯穷人或怕穷人所以才掷给他们一片面包;这是因为她要使他们得到生活的享受,得到充袼的东西;这是因为她要把一切美好的东西给与一贫如冼的人,给与被强者剥夺了快乐的一切弱者;总之,这是因为她要把富者的宫殿敞开,欢迎路上的乞丐进来,让他们也能睡上织锦床,也能用金质餐具吃饭。十年之内,那百万计的金钱象雨一般不停止的下降,大理石装修的食堂,挂满了彩色图画的寝室,象罗孚博物馆一样的雄伟门面,种有稀有植物的花花绿绿的花园,十年的巨大工程,包工头和建筑师所造成的那种巨大浪费已到了令人不能相信的程度。她很愉快。两手空空再无一个生丁,这情况对她是一种幸福,她因为得到了这种幸福而感到兴奋。她甚至于获得了令人惊讶的结果:她负债了。她有几十万法郎的债款还没有清偿;倘若不是她的法律顾问和公证人,从她拋掷到茫茫大海里去的巨额款项的余屑中设法弥补了这笔帐款,她几乎要吃官司。旁门的上边已经钉上一块告白牌,宣布出卖这座大楼。从打劫场上的泥土与血液中弄来的金钱原是可诅咒的,现,在突然一下扫荡,连这可诅咒的金钱的残余都没有了。楼上,索非等着领嘉乐林夫人去见王妃。索非脾气发作了,整天地都在噜苏。啊!她过去难道说得不对么?她说过王妃会死在草堆上。王妃既然心底里爱小孩,那么同另外一个先生结婚,生些小孩,不是更好一点么?她并不是替自己诉苦,也不是替自己焦虑,因为在她本人,她很早已经得到两千法郎的年金了;有了这两千法郎她将来回到安古雷姆她的家乡够她吃喝一生了。使她生气的是她想到王妃自己竟不保留下一些必需的钱,以保证她现在每天早上必需赖以为生的牛奶和面包。于是她同她的主人之间不断地发生争执。王妃以一种神圣的、充满希望的微笑来回答她,说她一到月底,当她进修道院时,她所需要的东西,无非是一条汗巾了;长期来她已看清楚那个修道院的地势,这就是卡尔美利特修道院,高高的围墙与尘世完全隔绝。休息!永远的休息!
嘉乐林夫人看见王妃仍然是四年前那般样子,永远祭着她那件黑色的长袍,头发压在头纱下面。她虽然已经三十九岁,但因为有圆润的面庞和珍珠般的牙齿,还是很美丽;只是她面色黄了,肌肉死了,有如过了十年的禁闭生活一样。她那狭小的房间,象外省一个公事人的办公室一样,堆满了一堆完全无法整理的文件,这其中有计划书,有帐表,有档案,这就是浪费三亿金钱才积累成的全部纸张。
“夫人,”王妃用她温和而缓慢的声音说,她这种声音焉任何令人激动的事也不能使它颤抖的,“想告诉你一则消息,这是今天早上我才得到的……是关于维克多的消息,就是你放在儿童习艺所的那个孩子……
嘉乐林夫人的心开始痛苦地跳动。啊,这个不幸的孩子,他的父亲在未进功西惹利监狱以前的好几个月,虽然已知道他的存在,虽然他还正式允诺过要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机会到儿童习艺所去一次!从此这孩子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她虽然立志不想萨加尔,但发生的事情又往往使她不能不想到他;一种义母的慈爱心情使她感到不安。
“昨天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王妃继续说,“是任何东西也不能补偿的极大的罪过!”
她以冰冷的态度叙述这一件可怕的意外事件。六天以前,维克多借口说他头痛得厉害,住迸了疗养室。但医生发觉这无非是一个懒人装病。不过这孩子过去倒的确是常常犯神经痛的毛病。这天下午,波魏里野家的阿丽丝,离开她母亲单独一个人到习艺所来帮助一位修女清理药櫥,因为她们照例是每三个月要清点一次的。这个放药橱的房间是介乎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之间的,这时候只有维克多一个人睡在男生宿舍内的一张床上。那位修女走开了几分钟,回来时就不见了阿丽丝,她等了她一会还不见人以后,就跑去找她。使修女大为惊异的是她发现男生宿舍的门从里面关上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必须绕着过道去看看情况;呈现在她面前的景象使!大惊失色:那位青年姑娘几乎断了气,一条毛巾捆住她的面部使她不能喊叫,身上的裙子已弄得乱七八糟豳了上来;她那可怜患萎黄病的处女肌肉裸露着,她被强奸了,而且染上了肮脏的兽性污渍。在地上,扔着一只空空的皮夹。维克多失踪了。这幕悲剧的剧情弄明白了:阿丽丝大约是听见有人叫她,就端了一碗牛奶进房间去送给那个十五岁然而已长了成人毛的男孩子。于是这个纤弱的肉体,这个长颈子的姑娘,却剌激起这只野兽的凶猛肉欲,他穿着衬衣便采取雄性的袭击,姑娘喘不过气来,被他象扔一捆布一样地扔在床上;他强奸了她,而且劫了她的钱,匆匆地穿好衣服逃跑了。但这其间还有多少不明白的地方,多少令人惊异和难于解释的问题!怎么会没有人听见呢?怎么会没有挣扎的声音和哭诉的声音呢?怎么这一件可怕的事,仅十分钟就那样快的作完了呢?尤其是,维克多怎么能够不留下任何痕迹就逃掉,象一股青烟飞走了呢?因为,在经过详细的搜索以后,人们已经证明他已不在习艺所里面了。他大约是从接连走廊,的洗澡间逃走的;冼澡间有一扇窗门开在若干层叠的屋顶上面,由屋顶可以直通大街。但是这样一条路线的危险性之大使很多人不敢栢信一个普通人会从这里逃得出去。阿丽丝被人送到母亲那里,睡在床上。她受了伤,她失了神,她放声大哭,她在高烧中发抖。
嘉乐林夫人听王妃叙述这段经过时的心情,是那么紧张,以致她认得自己心上的血都凝成冰块了。她想起了一件旧事,它和今天的事何其相似,想起来真使她害怕,从前萨加尔在楼梯上拉着罗莎丽,便强奸了她,而且使她怀了这个孩子,而这孩子的—边面颊还因此而有压坏的痕迹。今天轮着维克多来强奸被命运之神送给他的第一个女孩子。多么残酷!这个温和的青年姑娘,这个一族人中最后的一个不幸者,由于不可能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有一个丈夫,她还正准备献身于上帝呢!这种愚蠢、可憎的遭遇,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她会弄到既没有丈夫而又不能献身于上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