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有把握而且带着微笑守着他岗位的萨加尔,由于巨额的买进,又把牌价提高了三十法郎。只是在五号那一天,尽管他如何努力仍然跌了四十法郎。世界银行仅仅只有三千法郎一股了。从这时起,每天都是一场战斗。六号它又上升了。七号,八号它又再度下跌了。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运动,这运动要逐渐把世界银行推到徐徐垮台的轨道上去。人们把它当作代表一切的赎罪羔羊,要凭借它来忏悔一切人的疯狂,忏悔那些不为人注意的商行以及若干不正当企业的罪恶。这些商行和企业,完全靠广告胡吹,就和那些乱七八糟在帝国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奇形怪状的杂菌一样。萨加尔现在连觉也不能睡了,每天下午,他都靠在那根柱子上,处于一种战斗的地位,他在时时有可能取胜的狂想中生活。他象一个坚信自己作战计划完善的司令官一样,对于他的阵地只肯一步一歩地退让,宁肯牺牲他最后的部队,把公司库存中最后一批钱财用光,以便阻塞来袭敌人的道路。九号那一天,他还获得了显著的胜利;赌空头的人战栗了,后退了,难道十五号这一个交割期,他们还会再一次地大为失败么?至于萨加尔呢,他的财源已经枯竭,已迫不得已发行了本票。他象一个饥饿的人在饿得发昏时看见了盛大的筵席一样,竟自信会出奇地达到那不可能达到的目的,他妄想把世界银行的全部股票都收买完,使那些卖空的家伙束手无策地听他支配。这件事是有一家很小的铁路公司最近才这样作过的,这家公司竟把他发出去的股票全都从市场上买了回来。后来那些赌空头的人到期交不出股票,只好象奴隶般的投降,被迫把他们的财产乃至于他们的人身都贡献出来了。啊!倘若他能够战胜甘德曼,威胁他,使他没有能力再敢卖空,那才好呢!倘若他能够看见甘德曼突然一天早上,拿着他的十亿金钱跑来哀求他不要把这些钱统统拿走,哀求他替他留下他每日靠以为生的半个法郎的牛奶费,那才好呢!不过要作到这一点,需要七八亿金钱。而现在他已把两亿投进深渊了,他还得五六亿送上前线。如果有这六亿金钱的话,他就可以扫荡那些犹太人,变为黄金的国王,世界的主人。这是何等样的好梦!这是很简单的,狂热病发作到这种程度时,金钱的实际价值已经不复存在;金钱只成了人们在棋盘上向前淮动的棋子。在他的失眠之夜,他就动员他想象中的六亿法郎,叫它们去作光荥的牺牲,随后,他就可以在这场灾难中,在一切人的废墟上成为一个胜利者,不幸,十号那一天,萨加尔就遭遇到一个可怕的日子。在交易所中,他始终还能够以愉快和镇静来表示自己的卓越才能。可是从来没有一场战争有过这样凶猛:每一点钟都可以致人于死地,每一个地方都设置了陷阱。在这种无声的、卑劣的金钱战斗中,弱者便会无声无息地破腹而亡;这战场上没有伙伴,没有亲属,没有朋友,这是强有力者的残酷法律,吃掉别人就是为了不被人吃掉。因此他觉得很孤独,支持他的只有他自己的无厌欲望;这一欲望使他站起来,不断地要吞噬别人。他特别怕的是十四这一天,因为这一天那些有限交易需要交割了;但是在十四的前三天内,他还可以找到钱。十四这一天,不但没有崩溃,而且还巩固了世界银行的牌价。在十五那一天,世界银行交割时,牌价为二千八百六十法郎,比十二月底的收盘只跌了一百法郎。他怕闹成灾祸,他装作坚信能够获胜的样子。实际上,赌空头的人第一次获胜了,他们曾经付过若干月的差额,最后他们终于拿到差额了。情势已经转变,他便不得不叫马佐转帐;于是马佐的责任越来越重了。一月份的第二个交割期,将是决定性的一期。
萨加尔自从开始这战斗以来,每一天晚上都需要疯狂地轻薄一下。因为在这一场战斗中,那日常的牌价的波动,有时使他堕入深渊,有时又从深渊中把他拉了出来。这样,他简直不能独处,他必须在外面吃饭,抱着一个女人的颈子过夜。他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在各处露面,他到戏院去,到人们用晚餐的酒吧间去,故意装出有钱人那种过度的浪费。他躲避嘉乐林夫人,因为她的深谋远虑会使他为难;她时时对他说到她收到她哥哥令人忧虑的信;她自己对于萨加尔抬高行情的做法是感到失望的,她觉得有一种令人可怕的危险。他于是只好多次地去找桑多尔夫男爵夫人,仿佛在一个郭马尔丹街众人不知的小平房中,这个冰冷的变态女人倒还能使他有如走入异乡之感,又能使他得到一点轻松的时刻;为了使他过度疲劳的脑子松懈一下,这种时刻是必需的。有时,他到她那里去也是为了审查某些文件,考虑某些事情,他异常髙兴地想到这时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打搅他。在那里瞌睡来了,他也可以睡上一两个钟点;这是他心中空无一物唯一的至乐时间。男爵夫人则明目张胆地搜索他的口袋,看他文件夹中的信。因为他已经变得不肯向她说任何一句有关交易的话,她已不能再从他嘴里获得于她有益的材料,即使她偶然引出他一句话,也认为他在说谎,这样,竟使她不敢根据他的指示下赌了。由于她这样盗窃他的秘密,她发现了一件的确可靠的事情,就是世界银行由于金钱发生了困难,已在开始挣扎了。她发现了银行如何发行了一套本票,又发现银行谨慎地从外国借来的许多空白支票。有一天晚上,萨加尔醒得很早,看见她正在翻他的文件夹,他就打了她一个耳光,如同打一个在老爷背心口袋里偷钱的小丫头一样。
从这次以后,他时时打她。这是一件使他们两人发怒、破裂、最后还是平息下来的事。
但是在十五这一交割期,由于男爵夫人输了一万五千法郎,她就想了一个计策。她为这个计策弄得心神不安,结果她跑去征求让图鲁的意见。
“的确,”让图鲁回答她说,“我相信你是有道理的,现在是该跑到甘德曼那里去的时候了……那么,你去看看他吧。你杷一切事情向他讲一讲,既然他允许过你,说只要你带给他一个好点子,他也会有一个好点子来给你交换……”
甘德曼在男爵夫人去拜访他的那二天早上,脾气坏得象一条野狗一样。就在昨天,世界银行还上升了!同这只贪吃的野兽打交道,真是没有个完么?它已经吃了他这许多金子,但它还顽固地不肯死去!它是可能再站起来的,在本月三十一号结果甚至于还会重新上涨。他埋怨他自己不该倒霉采取敌对的行动,当时他如果和这家新银行站在一条线上也许更好一点。他对于他经常使用的策略也动摇了,逻辑最后必然胜利的信心也失掉了。在这一分钟之内,他仿佛甘愿败退,如果这种败退不至于叫他失掉一切的话。这样灰心丧气的时刻在他是很少有的;最伟大的司令官,在胜利的前夕,当客观条件足以使他们成功的时候,他们也往往有过这样的时刻的。可是甘德曼就很少有这样时刻。他有一个健全的观点,这观点一向都是极其鲜明的,现在却混乱了,这是长时期出现的云雾以及交易所中那种买卖的神秘性所造成的。交易所的买卖始终叫人莫名其妙。的确,萨加尔是在买进,是在赌。但到底他是为他那些正派的顾客在赌呢,还是为公司本身在赌呢?在人家从各方给他带来的种种传说中,他也弄不清楚。他的宽大的办公室的门砰然作响,他全身因忿怒而发抖;他是那般粗暴地接待那些跑街,使那些通常的队伍只好掉头跑歩逃走了。
“啊!是你,”甘德曼毫无礼貌地向男爵夫人这样说,“今天,我没有花在女人身上的时间。”
这使她很失望,竟想取消她原来所准备的一切,一下便把她所带来的消息说出来。
“如果人家向你证明,说世界银行在搞了大量买进以后已经没有钱了,说它已迫不得已向外国借来一些空白支票,以便继续活动,你感到怎样?”
这个犹太人又快乐得颤抖起来,可是他的眼睛仍然象死人的眼睛一样,用同样的怨声回答:
“这话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这是我亲耳听见的,我亲眼看到的。”她想说服他,向他解释说她亲手拿到那些瘕帐户所签的票据,她并且把这假帐户的名字也列举出来,同时把那些在维也纳、法兰克福、柏林借支款项给世界银行的银行家的名字也列举了出来。他的通讯员一定可以替他把这些消息打听出来的,他一定看得出她所说的一切绝不是凭空捏造的谣言。同时,她还肯定地说世界银行是在那里买进自己的股票,其唯一目的便是维持价格的上涨。她肯定说,银行已经在其间葬送了两亿用那种阴沉态度听着她说话的甘德曼,心里已经在那里布置他下一天的活动。这是一种需要有急智的工作,因此他在几秒钟之内已暗暗决定他的委托书该如何分配,并且预定的数字。现在,他已有胜利的把握了,他深知她所说的消息是来自,何种肮脏的场合,他对于这位贪图享乐的萨加尔极度轻视。此人已愚蠢到这步田地,居然让一个女人来出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