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加尔生气了。没有金钱,没有黄金,也就是没有照耀他生命的灿烂阳光!对他说来,只有在新铸金钱的耀眼光彩中才感到财富的具体化,这些钱有如春雨透过太阳而下降,有如冰雹落下来铺满一地,许多堆的银子,许多堆的金子,人们用铲子去铲它,无非是它的光彩和它的音响可以使人快乐。人们要消灭这种快乐么?要消灭这种为之奋斗和生存的目的物么?

“这是愚蠢,啊!这,这真是愚蠢……绝不这样,你信么?”

“为什么绝不?为什么愚蠢?……比方说吧,在一个家庭的经济中,我们还要用金钱么?在家庭中你只能看见共同的努力,只能看见互相的帮助……那么,当社会只是一个大家庭的时候,当这个大家庭自己管理自已的时候,金钱还有什么用?”

“我告诉你,这简直是疯狂……消灭金钱,但,金钱就是生命呀!消灭金钱以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来回地走着,大为生气。他怒气冲冲,走到窗口,一眼望见交易所还在,他才安稳下来;也许这个可怕的孩子,会一口气连交易所都能吹塌!一交易所还在那里,只是在黑夜来临的昏暗中,它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仿佛在这雨幕之下它已变成一个苍白的魔影,行将化作灰烟而消失。

“再说,同你辩论实在愚蠢。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你取消金钱吧,我倒想看看!”

“嘿!”西基斯蒙喃喃地说,“一切都会自行取消,一切都会自行转变,一切都会自行灭亡的……我们已绎看见财富的方式变过一次了,例如,土地的价值降低了,不动产、地产、田园和森林都在流动的工业资本、年金证券和股票下低头了。可是今天我们又适逢工业资本未老先衰,甚至已看见它迅速地没落;因为这是一定的,利息降低了,连正常的百分之五都不能达到了……金钱的价值,当然也会下降。金钱为什么不会消灭呢?为什么不能有一种新的财产形式来控制这许多社会关系呢?我们的劳动券也就是未来的财产形式。”

他全神贯注,望着那个苏,仿怫他在作梦,梦着他手中拿的这个苏就是古时遗留下来的最后的一个苏,是一个被人遗失了的苏,这个苏是从已经消逝了的古代社会中流通过来的。这块微不足道的金属却看见过多少快乐和多少眼泪呀!他这时产生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是的,”他温和地说,“你说得对,消灭金钱这类的事,我们这一代是看不见的了,还得许多年,许多年!我们甚至不知道博爱是否有一天会产生,在社会结构中来代替自私自利的观念……但是我希望不久就可以实现,我是多么地想亲眼看见这种正义的黎明呀!”

突然,他所忍受着的痛苦使他的声音发哑。但他,对于死亡是抱否定态度的,仿佛死亡并不存在,他摆摆手,要叫死亡离开他。可是,他终于屈服了。

“我有我的打算,在我没有时间从我的笔记中整理出一部我所梦想的改造社会的完整著作的情况时,我只好把我的笔记留给别人。明天的社会,应当是文明的成熟果子,因为,我们如果不把竞赛和管理上的好的方面保留下来,一切仍然是会垮下去的。啊,这个社会,现在我已经清楚地看见了。最后这个社会终于为人们创造出来了,而且十分完善,正如我以如此辛勤钻研所规划出来的那个样子!一切都可预见,一切也都作了决定,这是高于一切的正义,是绝对的幸福。这个社会就在那里,在那张纸上,是有数字根据的,而且是肯定的。”

他以他那瘦骨嶙峋的长手,在杂乱的笔记中摸索着。他在作梦,他想把亿万财富取过来,公平地分给大家;还有,他虽然不吃东西,不睡觉/可能在他毫无陈设的房间中无所需桌而死去,但在他的笔尖一挥之下,他却打算给与人类以快乐和健康;他就在这样的梦中感到兴奋。

可是这时一个粗暴的声音使萨加尔战栗了一下。

“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是毕式的声音,他回来了。他象一个嫉妒的情人一样以斜视的目光望着这位拜访者。因为他经常担心人家使他的弟弟说话太久而引起咳嗽病的发作。不过他并没有等到回答,就象—个失望的母亲一样责备说:

“怎么你又让炉子熄了!我要问问你,这样潮湿的夫气,不生火行吗?”

虽然他的高大身躯很笨重,但他已屈膝跪下,劈了些碎柴引起火来。随后他又去找扫帚,他不但作这样的家务事,并且时时留意到病人每隔二小时应服的药。只有当他能使这位弟弟安静地躺在床上休息时,他才表示放心。

“萨加尔先生,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怎样?……”

这时梅山太太也在那里,她坐在那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她和毕式在附近作了一次重要的查访,这次查访获得了圆满成绩,使他们极为高兴。他们两人心中最不肯放下的一件事,在经过失望的等待之后,现在突然侥幸可以开始进行了。三年来,梅山总在马路上巡逻,调查被诱奸的科侬姑娘的下落,因为诱奸她的波、魏里野伯爵曾经签了一张一万法郎的债权认可书给她,声明一到她成年,就可以付款。梅山的表哥法犹是旺多姆地方的—个年金经收员,在一堆偶然获得的破旧借据中,替毕式买到了这张认可书,而这堆借据是从米粮商兼髙利贷者沙尔比野先生那里接收来的。梅山写信给法犹,探询科侬的下落,但毫无结果,法犹并不知道,他回信只说科侬姑娘大约在一个执达吏家里作佣人,她离开旺多姆已经十年多,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次;而她的家属已完全死光了,所以也无法向任何人探问。梅山找着了那个执达吏,从执达吏那里,知道科侬姑娘曾经在一个屠户家里,在一个交际花那里,在一个牙科医生那里作过佣人;但是从牙科医生那里起,线索就突然中断,找不出踪迹来了;一个女孩子流落在大巴黎的泥坑里,你要找她真等于在一捆干荜中找一颗针!梅山还跑过佣工介绍所,拜访过许多下等住宅,搜索过一些下流场所,随时都在侦察之中,只要听见有科侬这个名字她就转过头来询问……但是毫无结果。可是这位她从老远的地方去寻求的姑娘,今天她却偶然在斐多街附近的一家妓院中和她握了手。这家妓院中有一个女人原是那不勒斯里的旧房客,只因欠了三法郎房租便被梅山赶跑了。那真是天才的充分表现!她只听见妓院老板娘用尖锐的声音叫了一下“蕾奧尼德接客!”她就在这个漂亮的假名字下嗅觉到而旦认识到那就是科侬姑娘。

她立刻报告毕式,毕式就同她一道到妓院来处理这件事。科侬是一个胖姑娘,黑而硬的头发垂到了眉毛,脸蛋扁平而萎靡,完全是一副肮脏而下流的样子。初一见,毕式就吃了一惊,但他随后也注意到她有一种特别动人的地方,尤其是十年前她尚未过妓女生活的时候……再说,他很满意她堕落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一一他向她提议,如果她肯把债权认可书的权利让给他的话,他可以付她一千法郎。她很愚蠢,象孩子般髙兴地承认了这笔交易。这以后,他就可以向波魏里野伯爵夫人去逼债了;他所找寻的武器已经到手,而这武器想不到,又出之于这样丑恶与无耻的场所啊!

“我正等着你,萨加尔先生。我们有事要说一说……你收到了我的信,是么?”

在这放满了文件的小房间里已经很黑,一,可怜的灯《以带烟的火光照着这房间;梅山不动,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把唯一的椅子上。萨加尔站着,绝不愿意露出他是受了威胁才来到这里的样子;他立刻用一种生硬而带轻视的声音说起若尔当的事件来。

“对不起,我是来替我的一个编辑还一笔帐……小若尔当本来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却被你用勒索的手段,用一种实在令人忿怒的野蛮行动逼迫他。今天早上,你还以同样方法去对付他的妻子,一个对女性稍加尊重的男子是耻于作这样的事的。“毕式正准备向人进攻,却先受到这样的打击,不免吃了一惊,他慌了阵脚,差点忘了另外一件事,就在这件事上大发脾气。“若尔当一家子;你是为若尔当一家子而来的”……在一件商业行为中,无所谓女性,也无所谓尊重女性的男子。一个人欠了债,一个人就应当还钱,我只知道这个……好几年来就有些可恶的人瞧不起我,其实我在这些年是历尽了辛苦,才一苏一苏地收到了四百法郎!啊,真活见鬼!是的,我要卖他们的家具,明天早上就要叫他滚到街上去,如果今天晚上收不到这笔钱的话。那里,在我的办公桌上,你看得见那笔帐,他还差我三百三十法郎十五生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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