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找到,是么?”脸色变苍白了的她这样问。“没有,我的亲爱的,什么都没有找到……任何地方,都不可能……”

她只低声地叹了一口气,在叹气中她感到很伤心。“啊,我的上帝!”

这时,萨加尔从让图鲁的办公室出来,他很惊讶玛色儿还在那里。

“怎样,太太?你这位奔走的丈夫刚回来么?我跟你说过请你进我的办公室去等他。”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焦虑的眼睛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勇气,她甚至于不加考虑,就把这种勇气拿出来使用了,这种勇气就是使女人在热情奔放时前进的勇气。

“萨加尔先生,我有一些事情要请教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就一同到你那里去谈一谈……”

“当然愿意,太太。”

若尔当料想自己的揣测不会错,因此就想阻止她。他在她耳朵旁边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这种金钱问题,总是把他陷于愁苦之中。但她却不听他的话,他只得跟着她去。

“萨加尔先生,”关了门以后,她说,“我的丈夫,为了找五百法郎,从两点钟就到处奔走,伹没有结果,他又不敢向你要求……因此,我,我来向你要求这笔钱……”

于是,随兴之所至,她以一种愉快而坚决的青年妇女的特有态度,叙述她这天早上所遭遇到的事件:毕式如何粗野地进了他们的屋子;那三个人如何占据着他们的房间;她又如何才打退了这种袭击,如何同毕式约定在今天一定付他的款子。啊,把钱扔在这般下流人的身上!因羞耻与无能造成这样大的痛苦!为了缺少几个万恶的金钱,便把生活弄得不断地发生问题!

“毕式,”萨加尔重复了一遍说,“不幸你们竟落到了这个老骗子的魔爪里。”

随后,他以一种令人欢喜的善良态度,转向那因这样难堪的局面而变得脸色灰白、一声不响的若尔当说:

“好的,你要的五百法郎,我预支给你,我。你该立刻向我要才是……”

他坐在桌子旁准备开一张支票,但又忽然停止了,在那里考虑。他想起了他收到毕式的那封信。他本来该去找他的,只是他预感到那些来历不明的消息使他苦恼,因而把这件事一天一天地拖延下来。趁此时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他为什么不立刻到斐多街去呢?

“你听我讲,这个坏家伙,我是很了解的……最好是我亲自去付他款子,看看是不是我可以用一半款子就把你们的借据取口不。

玛色儿的眼睛,现在因感恩而发亮了。

“啊,萨加尔先生,你真好!”她又转向他的丈夫说:

“你瞧,大傻瓜,萨加尔先生并不会吃掉我们吧!”

若尔当忍不住跑去抱着她的颈子,吻她;这是为了感谢她,这在使他不能动弹的生活困难中,她比自己軍英勇,更灵巧。

“不,不!”当青年人最后向他握手时,萨加尔说,“其实我为这件事倒很快乐。你们两个人这么相爱,实在很好……你们放心回去吧!”

马车在等着他,在泥泞的巴黎城中,在雨伞的拥挤状况下,马车从水花四溅的道路上跑过去,不用两分钟就到了斐多街。上了楼,他看见褪了色的旧门上,仍然挂着那块用大号黑体字写着“代理商行”的铜牌。他拉了半天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本打算回去,但在一种矛盾的情绪中,他又猛力地摇动那个门纽。于是他听见里面有了慢吞吞的脚步声,西基斯蒙出现了。

“咦,原来是你!……我以为是我哥哥回来了,以为他忘了带钥匙。我听见门铃响也从不出来开门的……啊,他不久就会回来,如果你必须要见他的话,你可以等他。”

他踉踉跄跄回到他的房间,来客则跟在他的后面。他的房间是面临交易所广场的。这房间因为很高,所以光线还很亮;至于楼下面,则是一片烟雾,烟雾中,雨水点点滴滴地打着街面。这房间空得令人感到寒冷,只有一张小铁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几块堆满了书的木板,别的家具一件也没有。在壁炉前面是一个小火炉,因为忘了添火,火刚才熄灭了。

“请坐,先生。我的哥哥说他只下去一会,立刻就上来。”但是萨加尔不肯坐,只是望着他,看见肺病在这个脸色苍白的大孩子身上日益发展因而异常吃惊。西基斯蒙,长着一对孩子般的眼睛,是一对溺于幻梦的眼睛;他眼睛上的额头,表现了坚强的刚毅性。他的长发鬈围绕着的脸面,异常瘦削,仿佛拉长了,就要进坟墓的样子。

“你不舒服吧?”萨加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这样问。

西基斯蒙作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说:“啊,总是一样。因为天气恶劣,最近这一个星期很不好……但是我总还可以……我简直不能睡,我不能工作;我稍稍有点发烧,所以我感到发热……啊,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作!”

他重新坐在桌子前面,桌上有一本德文书,还是打开的。他又说:

“我坐下了,请你原谅;为了读这本我昨天才收到的作品,我整夜没有睡觉。这部著作是我的老师马克思十年的心血,这是他很早就告诉过我们的对资本的研究……这就是我的《圣经》,这本书就是,你瞧!”

萨加尔好奇地看了看那本书,但是一看见那种哥特宇母,他立刻觉得很扫兴。

“我等到它译成法文时再读。”他笑着说。

青年人摇摇头,仿佛说,即使译了出来,这本书也只是一些信仰马克思的人才读的。这不是一种宣传品,它里面充满了逻辑的推理,充满了说服人的证据,证明根据资本主义制度而建立的目[社会,最后必然消灭!这个社会消灭以后,我们可以重建另一个社会。

“那么,消灭现社会,是不是一下扫荡?”萨加尔问,始终是一种开玩笑的态度。

“在理论上完全是这样。”西基斯蒙回答说,“有一天,我同你讲过的那一切,整个的社会发展的确是如此……只是要设法使它付诸实行罢了……假如你没有看见这种思想每一小时都在促使社会的巨大迸步,你简直是一个瞎子。因此,你以你的世界银行在三年之内,就活动而且集中了几万万金钱广你仿佛根本没有想到,你是在直接地领我们走进集体主义……我非常关心你的事业,是的!我就在这间十分安静的、无人知道的房间里注意你的事业。我研究你的事业日益发放的情况,我和你一样地了解你的事业。我说这是你给我上了著名的一课。因为,集体主义国家就是要作你所作的一切,而把你的财产整个没收过来;你呢,你是零碎地剥夺那些小股的财产,实现你无限梦想的野心;而你的野心难道不是把全世界的资本都吞吃掉,变成唯一的银行,变成公共财富的总仓库么?……啊,我非常佩服你,我!如果我能作主的话,我要让你去,因为你以天才的先驱者的资格,替我们作了准备工作!”

他微笑了,是一种病人的无力的微笑,因为他看出对方对他的话很注意;萨加尔感到惊奇的是发现他对于目前的商业这样熟悉,而且对于他的聪明的赞誉,他也感到很得意。

“不过,”他继续说,“总有一天我们要以国家的名义把你的财产没收过来,以全体人民的利益来代替私人的利益,要把你的这一部吸吮别人金钱的机器变为计算社会财富的一种计算尺;我们是以消灭这个东西作为我们工作的起点的。”

他所说的“这个东西”是他在桌上的纸堆中找着的一个苏,他把它夹在两个指头中拿起来,仿佛是对付一个投降的俘虏—样。

“金钱!”萨加尔说,“潸灭金钱!这不是大大地疯狂么?”“我们是要消灭作为货币的金钱……你想想看,在集体主义国家中,金属的货币一定是没有地位的,它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作为报酬的工具而论,我们可以采用劳动券,如果你认为金钱可以作为价值的尺度,我们也还有另外一种可以帮我们代替它的尺度,这种尺度,便是在工作场I?的平均劳动日计算出来的……垒钱,这种伪装了而且便于对劳动者进行剥削的金钱是应当消灭的。金钱是用来剥夺工人的工具,它使工人的工资只有最低限度的数目,即为了不至于饿死而非要不可的数目。金钱是用来替私人积累财富的,它阻塞广泛流通的道路,造成无耻的王国,换句话说,它已成为金融巿场与社会生产的最髙主宰。占据这样的金钱,岂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吗?一切恐慌”切无政府状态,都是从这里来的……应当消灭,消灭掉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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