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挨近他一点,她用她温和的呼吸,从她全身发出来的细腻而强烈的气味包围着他。但是他却仍然镇静,没有任何刺激物可以剌激他。当她说话的时候,这位胃囊已经损坏专靠牛奶生活的人,只在桌上水果盘中把葡萄一个一个地取下来用一种机械的动作吃着,这是他唯一的一种放荡行为,是他肉体最大的享受时间,以后他就准备以全天的劳苦来赔偿这点享受。
当男爵夫人表示非求他不可而毫不在意地把她长着蛇一般柔软指头的诱人的小手放在他的膝头上的时候,他露出一种阴险的微笑,他是一个明知自己绝不会受诱惑的男子。他有趣地拿着她的手,然后移开它,点点头来表示他的谢意,一如人们拒绝一个无用的礼物一样。他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说话:
“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子,我也愿意对你好……我的美丽的朋友,哪一天你给我带来好点子,我必然也会给你一个好点子,你跑来告诉我别人在作什么,我也把我将要作的事告诉你……”,这样作妥当么?喂?”
他站起来,她不得不同他一道回到那宽大的房间里去。她完全了解他所提出的交换条件,那就是侦探、出卖。但是她不愿意回答他,她假装再提慈善奖券的事。至于他,摇晃着他表示乐合乎常理的、致命的结果照样会出现的,也许稍稍晚一点罢了。
当她最后走了的时候,他又在这个金融资本活动的大厅的特殊喧嚣中,在这交易所的人群、职员们往来奔走的、孙儿们嬉戏(这些孙儿们已用得胜者的叫声把玩偶的头扯掉了)的环境中,重新处理起他的工作。他坐在那张狭条桌子上,尽心竭力地研究他突然产生的一个想法,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桑多尔夫男爵夫人曾两次转到《希望报》的办公室去,想杷她的行径报告让图鲁,可是都没有看见他。有一天,德若瓦终于领她进去了;这正是德若瓦的女儿娜达丽坐在过道的一张小板凳上同若尔当太太讲话的那一天。从昨天起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潮湿而灰暗,座落在院子污水塘后的那幢老房子,楼下室内阴森森愁惨惨的。煤气灯发出一种带土色的半明不暗的光。等待着若尔当到各方面去找钱来以便偿还毕式那笔帐的玛色儿,满脸愁容,听着娜达丽象一只好夸嘴的喜鹊喳喳喳地用干燥无味的声音讲话,她的姿态活象那种发育得太快的巴黎女孩子。
“你了解么,太太,爸爸不愿意卖……有一个人鼓励他卖掉,说些恐吓的话来威胁他;这人,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因为,的确,他的地位也不怎么惊人……可是,现在是我阻止爸爸卖了。
好多次我几乎卖掉了,当它上涨的时候。难道该这样笨么?”
“的确!”玛色儿简单地回答。
“你知道,现在的牌价是二千五了。”娜达丽继续说。“我算了一下帐,因为爸爸不会写字……我们的八股,已经值两万法郎了。怎样?真好极了……爸爸最初是想在一万八的时候收手,的,他的算法是:六千法郎作我的嫁妆费,一万二给他,这样他就可以有一笔小小的每年六百法郎的年金收入;他很感动,这已经是一笔很好的收入了……但是你说这是幸呢还是不幸呢?他并没有卖,你已经瞧见,现在真又多了两千法郎了……那么,现在,我们还想多弄一点,搞到至少有一千法郎的年金的数目。我们一定会得到这笔钱,萨加尔先生已向我们说过了……他真好,这位萨加尔先生!”
玛色儿禁不住微笑了。“那么,你不结婚了?”
“要,要,当股票停止上涨的时候……我们也是急于要结婚的,尤其是德沃多尔的父亲,为了他的生意的原故。只是,你有什么办法呢?当金钱源源而来的时候,我们不能堵住它的源头。德沃多尔很了解这一点,如果父亲有更多的年金,那么有一天就会使我们有更多的资本。啊!这是值得注意的……你瞧,所有人都在等待呢。我们好几个月前已经有六千法郎,我们本来可以结婚的,但是我们却更乐意使这些钱再生点钱出来……关于讨论股票的文章你读么,你?”
还没有等到回答,她又说:
“我么,我是常这读这样的文章的。晚上,爸爸给我拿回来很多报纸……他本来已经看过了的,但还要我再念一遍给他听……我们对这些总甲会感到疲倦,因为这太美了,报上所允诺我们的一切。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脑筋中便充满了这些文章,我作梦也梦到这些文章。爸爸也告诉我说他看见许多有好预兆的事情。前天,我们作了,个同祥的梦,梦见街上满地都是五法郎一块的钹,我们简直要用铲子铲了。这是很有趣的事。”
她中断了一下问玛色儿:
“你们有多少股,你们?”
“我们?一股也没有!”玛色儿回答。
挪达丽长着一张黄黄的小脸,没有光泽的细发,蓬松飞扬,她作出一种对人怀有最大的慈悲心肠的态度。啊,真是可怜,连股票都没有!她的父亲这时在叫她,要她在路过巴底略尔的时候,送一卷校样到一个编辑先生那里去。她走了,带着一种资本家感兴趣的关切,她现在是每天都要到报馆来的,以便及早知道交易所的行情。
单独坐在小板凳上的玛色儿,又堕入忧愁的思虑中了,虽然平常她是那么愉快、那么勇敢的一个女子。我的上帝,颜色是多么地黑,多么地叫人发愁!她那可怜的丈夫却还要在街上奔走,在这样的大雨之下,他平常是那样地瞧不起钱,只要想到一个人要为钱操心就那样的反感,现在他竟需要付出这样大的努力去找钱,甚至要向那些本来欠他钱的人们去要钱!她简直出了神,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又想起从今天早上起床以后的这一天的经过,这真是恶劣的一天;这时在她的周围,报馆里正出现狂热的工作景象:编辑们在奔跑,抄件在来回地传送,四方八面都是关门、开门和打叫人铃的声音。
若尔当从早上九点钟就出门去调查一件意外事件去了,因为他要写报道。玛色儿早上刚刚洗过脸还穿着睡衣的时候,她就很惊奇地看见毕式突然上他们家,还跟着两位很脏的先生:或者是执达吏,或者是土匪,她始终拿不准他们的身份。这个,恶的毕式,无疑是想利用这里只有一个女人的机会,声明如果不能立刻付款,他们便要把家里的一切都没收了去。她辩解,说:
他没有取得任何合法的手续绝不能这样作,但终于无效。他肯定说关于这样的判决已经通知了她,并且在门上已貼了假扣的条子。他的态度是那样的严厉,她为这事吓呆了;最后她竟相信这类事是可以不让人事先知道而执行的。但是她却不让歩,她丈夫连午饭也不回来吃的,在他未回来以前,她绝不让人动似的任何东西。于是这三个来历不明的人便和这个衣服还未穿全,头发还披在肩头的青年妇女发生了一个难解难分的场面:他们呢,已经在登录家具的项目,而她则把柜子的门一关,背靠在门上,仿佛不准里面的什么东西出来一样。她那么引以为荣的可怜的小家庭,她自己把它擦亮了的那四件家具,她自己亲手钉上的房间里的红棉布幔幛!想到这些,她以一个战斗员似的勇猛叫喊,除非叫她死,人们不能采取行动。她把毕式当作下流人和强盗,不断地说:是的,是一个强盗!他竟不要脸,他在垃圾堆中,破布片中,废铁中,用五个法郎买到一张三百法郎的借据,现在竟要还七百三十法郎十五生丁,而且还要加新的利息!他们夫妻已经偿付了他四百法郎,可是这个强盗还说要搬走他们的家具,抵押三百法郎,总之,他想盗劫他们多少法郎就算多少法郎。毕式明明知道他们是有良心的人,倘若他们有这笔款子他们一定会付的。可是他利用她一个人在家,不会应付,不懂得法律手续,于是便威胁她,使她哭。流氓!强盗!强盗!毕式生了气,叫得比她更响,并且猛烈地拍着自己的胸膛,难道他还不算一个诚实的人么。他收买借据时难道不是用了很多钱么?他一切都是依照法律的条文的,他主张根据法律来了结这件事。但是当那两个肮脏先生之一去开她三屜柜的抽屜准备把衣服拿出来的时候,她就威胁他们说她要把全房子的人,全街的人都叫来;她的态度是那么凶猛,连那犹太人都不得不缓和下来。后来,又经过半点钟的野蛮争吵后,他终于同意等到明天,他怒气冲冲发誓说,倘若她明天再食言的话,他就要拿走她的一切。她受的耻辱再没有比这更剧烈的了。这些讨厌的人到他们家来,伤害了她的—切情感,丢尽了她的脸,他们竟搜到床上,把瘟疫传给了他们那么幸福的房间,因此,在他们走了以后,她不得不大大地打开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