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七年的世界博览会是四月一日那天开幕的,巴黎举行了热烈而隆重的庆祝会。帝国的伟大繁荣时代开始了,在这一时代中巴黎变成了彩旗飞扬、歌声震天的世界大旅馆。在这旅馆中,人们可以吃喝,可以在各个房间里犯肉欲上的罪行。无论哪一朝代,即使在其极盛时代,也不能号召这许多国家的人民到这里来如此大吃大喝。许多皇帝、国王和王子象崇拜神仙一样,成群结队地向燃着火光的杜伊勒里宫走来;他们都是从地球上的四方八面来的,他们在这里可以排成一个队伍。
十五夭以后,正是萨加尔所愿望的那座宏伟大楼的落成日期;这座大楼是他为了把世界银行布置得庄严,华而修建的。修这座大楼一共只花了六个月工夫,工人们日以继夜的工作,没有浪费掉一个钟头,造成了只有巴黎才可能出现的工程上的一种奇迹。大楼的正面是笔直的,雕刻了许多花纹,那都是古庙和咖啡音乐厅常用的图案;总之,它的华丽装饰,使人行道上的行人都要望而止步。内部也极端奢华,沿墙有一长列百万金钱的出纳柜台,有一部专用搂梯直达董事会会议厅,这厅是红色兼金色的,有巴黎歌剧院大厅那样的壮观。到处都铺了地毯,挂了帷幕。办公室内摆满了富丽堂皇的家具。地下室里是股票科,那里有许多上了封条的巨大保险箱。摆在那里作为界门使用的透明玻璃后面,群众可以看见这些保险箱,象神话故事中的宝盒一样排列着,而在这宝盒中睡着的,便是神话故事中说的那样不可计数的财宝!人民同他们的国王走向博览会场时,都能列队而来。一切都准备就绪,新的大楼等着他们,以便使他们一个一个盲目地掉入那不可抵抗的、在光天化日之下闪闪发光的金子的陷阱。
萨加尔神气地坐在办公室里。办公室布置得相当华丽,家具是路易十四式的,木头上都上了金色,而且都蒙上了热那亚的丝绒。银行的人员刚又增加了,职员已在四百以上。现在萨加尔以一个被人尊敬和服从的暴君威风十足地指挥着这一支军队。他显得十分裱慨和大方。他在名义上虽然只是一个经理,但实际上,他行使的权力却在董事长之上,乃至于董事会之上、因为后者,仅仅把他的命令拿来批一批而已。因此,从这时期起,嘉乐林夫人可以说是时时在警慯中生活,她时时注意了解银行的每一个决定,以便在必要时,设法加以干涉。她不赞成这些新的装备,实在太奢侈了!但她因为了解银行确实需要更宽大的地方,所以在原则上也没有加以责备;尤其是当她极端信任萨加尔因而和她多虑的哥哥开玩笑的那些日子。为了攻击这种奢侈。她把她的担心都说出来了,她的论据是一个银行这样是会失去它谨慎和庄严的特性的。具有修士般小心谨慎的顾客们,他们习惯宁在圣拉查尔街楼下光线黯淡的地方往来,当他们一旦进入伦敦街这座宫殿式大厦,看见这许多层闹哄哄的楼房,光亮四溢,他们将作何感想呢?萨加尔回答说他们将为之感到惊讶,对于这样的事实给予佩服和尊敬。拿五个法郎进来就取了十个法郎出去的人,一定会充满了自尊心和盲目的信任,这也就是他们佩服和尊敬的原因。他呢,虽然夸夸其谈唬弄人,但他是有理由的。宫殿式大厦的成功异乎寻常,其宣传效果超过了让图鲁的那些无稽的广告。住在安静住宅区内那些忠诚老实的小额年金收入者,早上才下火车的可怜乡村教士,都在门口张口表示快乐。在他们重新出门时,每每会因存了钱在里面而欢喜得脸红。
实际上,最使嘉乐林夫人不满意的是她从此再不能呆在家里履行她监督的责任了。她只能隔很久很久才可以找着一种借口到伦敦街去一趟。她现在在图样室里孤独地生活着,只能在晚上才可以看见萨如尔。他在这里只保留了居住的房屋,楼下各间和二楼的办公室都关闭了。阿尔魏多王妃内心甚为愉快,她再不因这银行,这个开设在她家里的金钱商店,而受良心的无言责备。她已无意于一切谋利的事,即使是正当的谋利,她也不想再出租她的房子。这时这房子是空空的,每一辆马车走过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活象一座坟墓。嘉乐林夫人再听不见穿过天花板而来的声音,她只感到那些关闭了的柜台所保持的沉默令人恐怖;过去两年之内,从这些柜台处,曾不断使她听到金子轻微的撞击声。现在的日子她觉得更漫长也更沉闷。不过,她工作得很多,都是她哥哥要她作的,他在东方给她寄来一大堆抄写工作。但是,在她的工作当中,有时她不免停下,听一听,一种直觉上的不安占据了她,她需要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搬空了的、黝黑的、封锬起来的厅房空无一物,连一丝风息都没有。
于是,她稍稍感到寒冷,几分钟之内,她忘了她自己,她感到不安。在伦敦街,人们在干什么呢?是否正是这一秒钟之内发生足以使整个建筑物倒塌的裂缝呢?
捉摸不定的、轻微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说萨加尔又在那里准备增资;他想从一亿增加到一亿五千万。这是一个特别鼓舞人心的时刻。在这千钧一发的幸福时刻,已经改变城市面貌的巨大工程,金钱的疯狂的流通,一切阔绰的巨大费用,都卷入了发狂热病似的投机事业。每个人都想在投机中享有自己的一份,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财产拿到赌台上去冒一下险,想使财产一本十利,想和许多人一样,一夜之内就发起横财而获得物质上的享受。博览会的旗帜在太阳下迎风招展,校场上的光亮和音乐,全世界来的人群充斥了各条街道,使巴黎沉醉在具有无穷无尽财产和统治一切的梦中。在各种光彩夺目的晚会上,在举行庆祝会的城市中,人们的疯狂达到了最高潮;他们在外国式的餐馆中吃饭,他们已把这城市变成一种市集,在这市集中,欢乐是可以在星光下自由出售的。这种渴求快乐的疯狂行为预示大都会行将有崩潰的危险。萨加尔带着他—扒手的嗅觉,已经深深地感觉到每一个人都在发作,急需花费掉他的金钱,腾空他的口袋和身体,于是他把他原来预计的广告费用再增加一倍,督促让图鲁作更令人耳聋的宣传。从博览会开幕之日起,每天,报纸上都有替世典银行大肆吹嘘的一系列广告。每天早上,都大奏一次铙钹,以便诱惑大众。一件异乎寻常的事件,一位夫人在马车中遗失一百张股票的故事;一段中亚细亚旅行记的摘录(摘录中竟说到拿破仑已预言过伦敦街银行的事)都成了广告的材料;还有一篇头条文章,主张从政治眼光去看世界银行的地位,说它和最近解决东方问题都有关系。此外还有特刊上不断的记载,那就更不必说了。这些特刊象军队一样有组织地、配合紧密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让图鲁在他的小小的金融版上,想象到年内可能订立的协定,就足够每期登满一栏篇幅。他利用了这一栏,以一种多产作家的文笔,写出种种令人吃惊的想象的事件;他不惜攻击别人以图取得胜利。他曾经考虑弯出的名著最近问世,居然发行了一百万册之多。他的新的通讯社也成立了,这种通讯社,名义上为了给地方报纸递送金融简报,而实际上成了各大城市的市场主宰。最后,他巧妙地操纵着的《希望报》,使这报在政治上的重要性二天一天地扩大。大家已密切地注意到,在一月十九日的命令公布以后,《希望报》上有许多章对政府并不采取请求的态度而使用起质洵权来了,这也算是皇帝倾向自由的一种让步。暗中操纵这些文章的萨加尔,倒还没有公开攻击他的哥哥。他的哥哥现时还是内阁大臣,为了热中于权力,昨天他所谴责的政策,今天又不得不以辩护。不过大家已经觉得萨加尔在进行侦察工作,他已经侦察出卢贡的地位并不可靠,在内阁中左右为难:一方面是急于想继承他职位的第三种势力,另—面则是同波拿巴保皇派联盟以反对倾向自由的帝国派的僧侣集团。《希望报》已开始说一些有暗示性的话了,这报纸再度变成了天主教的战斗报,它对于这位大臣的每一行动,都表示讥讽。变成反对派以后的《希望报》是会深得民心的;政治上一旦稍有变动,世界银行的名宇就可以传遍法国以及全世界的每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