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马克辛姆这样结束谈话,“你使我很为难,顶好是你能够事前知道……我希望你不要因此便与我父亲闹翻,如果那样我一定很难过,因为那样将来会哭的人一定还是你而不是他……现在你可明白为什么我连一个苏也不借给他的原因了吧?”

因为她喉头哽住了,心上受了打击,所以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于是他站了起来,以一种美男子的轻松安详的态度,照了一下镜子,对自己改邪归正的生活很有自信。随后,他又走到她的面前说:

“是么?这类事会使你加速衰老……我么,我立刻就把一切问题处理好了。我同一个青年女子结了婚,只暴她病了,后来而且死了。直到今天我敢打赌说,人们怎样也不能使我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不!你看出来了没有?爸爸是无论如何不会改好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道德这两个字的观念。”

他握着她的手,足有一刻工夫没有放下,他觉得她的手完全是冰冷的。

“既然他没有回来,那我要走了……不过希望你不要伤心!我相信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你应当谢谢我,因为世界上只有,件事情是不值得的,那就是受骗。”

他走了。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像,却又停了下来,笑着还补充这么一句:

“我还忘了。请你告诉他一声,说热梦夫人请他晚餐……你知道这位热梦夫人吧,她就是那个同皇帝睡了一觉拿十万法郎的人……你不要怕,虽然爸爸始终那么疯狂,但我认为他还不会对一个女人付出这样高的代价!”

现在只剩下嘉乐林夫人独自一人,她一动也不动。在这间突然变得寂静的宽敞的房间内,她四肢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她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直望着那盏灯。这仿佛是一张被突然撕开的帷幕,过去她一向不愿意分辨明白的东西,过去她一向只是战栗着表示怀疑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她都看见了,看见毫无掩饰的、赤裸裸的:可怕的萨加尔了。她看见了这个玩弄金钱的人的破产的灵魂;他的灵魂要分析起来真是复杂而混乱。的确,他不受任何约束和障碍。有的男子只有本身无能时才会约束自己的欲望,萨加尔也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他一味地只求满足他直觉发出的欲望。他同他的儿子平分一个女人,他出卖他的儿子,出卖他的女人,出卖他手下能支配的一切人,甚至于出卖自己;他可能也要出卖她,嘉乐林夫人,出卖她的哥哥;用他们兄妹俩的脑和心来铸造钱币。他成了一个金钱的铸造人,他把东西和人一齐拋到熔炉里,以便从中提炼出金钱来。她在脑筋清醒的一个短时期内,看见世界银行把各方面的钱拿来汇流成一条金钱湖,金钱海。在这海洋中的世界银行,只要一声可怕的震动,便会突然一直沉到海底。啊,金钱,可怕的金钱,它会使人名誉扫地而且把人吃掉!

嘉乐林夫人生气之下,站起来了。不,不!这是一件丑恶的行为!这已经完了,她再也不能同这个男人长此下去了。他的背叛,她是可以原谅他的,但这一大堆过去的垃圾却使她充满了恶心。面临着第二天还有犯罪的可能性的威胁,她感到害怕。如果她不愿意溅上一身污泥,如果她不要被这些破碎砖瓦压倒的话,她只有立刻离开这里。她感到需要离开,到很远的地方,到东方的遥远处和她哥哥住在一道,这与其说是为了警告萨加尔,毋宁说是她愿意让自己隐没起来。走吧!走吧!立刻!这时还不到六点,她可以乘马赛七点五十五分的快车,因为她觉得她实在无力再见萨加尔了。在马赛,在上船以前,她可以买一些东西。只要把一些换洗衣服和一件长袍装在一口小皮箱里,她就可以出发。只要一刻钟时间,她就可以准备好。随后她看见桌子上她的工作,她未写完的回忆录,她又停顿了一下。把这些东西拿去干吗呢?既然根基业已腐败,一切都要垮台了!但是,她仍然开始细心地收拾那些文件、笔记,她以一个家庭贤慧主妇的姿态,不愿意她走后有混乱的现象存在。由于收拾这些东西占据了她几分钟时间,使她下决心的那最初的狂热有些平息。这时候她完全能够镇定自,能够在离开以前,把她的周围—切最后看一眼。正在这时候,男仆出现了,交给她一卷报纸和信件。

嘉乐林夫人机械地看了一下那些信件上的下款。在许多信件中她发现了她哥哥给她的一封。信是从大马士革发出来的。哈麦冷为了计划从大马士革修一条支路通到贝鲁特去,所以才到了那里。首先,她在灯旁,站着,开始浏览这封信,打算将来在火车上再慢慢看。但是信里的每一句话都抓住她,她不能略过任何一个字,结果她只好坐在桌子旁边用全副精神去读这封热情洋溢、长达十二页之多的信了。

恰巧,哈麦冷这封信是在一个极愉快的日子中写的。他谢谢他妹妹从巴黎告诉他最近的那些好消息。但他从那里告诉她的消息还要更好,因为一切都如理想地在进行。联合轮船总公司的第一次结帐成绩非常之好。新的轮船运输收入极为丰富,这是由于“设备完善,行驶迅速”的原故。他甚至开玩笑说:“人坐轮船并不是为了旅行,而只是为了轮船舒适。那些挤满了西方人的沿海岸各港口的名字,他都指出来了;他叙述那些地方的情况,说你无论走到怎样偏僻的小路上,都会碰见大街上常见的那些巴黎人。真的,正如他所预料,东方的门户已经为法国开放了。不久,在黎巴嫩山脉的肥沃地带会出现许多城市了。他尤其特别生动地描写了迩密山人迹罕到的山谷,那里的银矿,已经全部正式开采,荒野的地带已经有了人烟,在那堵塞了北面山谷的、大规模地崩坍下来的岩石中,人们还发现了无数的泉水。于是良田也可以开辟出来了,小麦代替了乳香树。在锒矿的旁边,人!]已建筑起一个完整的乡村。起初无非是一些简单的木棚,仅仅可以遮藏工人的营房;可是现在,带花园的石造房子也建筑起来。这是一个城市的开端,只要矿苗不绝的话,这城市行将扩大。这里居民将近五百,已经修好了一条直达圣约翰,达克村的公路。从早到晚,掘土机在轰隆轰隆地叫,马车在声音响亮的鞭打之下,来回地行驶。妇女们在唱歌,孩子们在这里游戏、叫喊;而这里,在过去乃是一片荒凉之地,有着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鹞糜闪翅的轻微声。温和的空气中,永远充满了桃金娘花与蝴蝶花的香味,真令人有一种美妙的清新之感。哈麦冷滔滔不绝地谈到那应当开辟的第一条铁路线,即从布尔萨到贝鲁特道经安卡拉和阿勒颇的铁路线。一切登记备案手续都在君士坦丁堡办妥,只是在线路上他又作了一些有利的修改,克脤了通过套鲁山峡谷的困难,这真使他异常高兴。他谈到这些峡谷,谈到那些山麓下的平原时,完全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发现了新煤矿而相信这地方不久就会布满工厂时的一种沉醉态度。他的沿线标杆都已插好,车站的地点也已选定,许多车站简直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这里有一个城市,更远又是一个,每一个车站的周围,一些原始道路交叉的地方,都会生出一些城市来。现在已经撒下人和东西的种子,一切都会生长的,几年之内很可能生出一个新的世界!最后,他写着他要亲切拥抱他所敬爱的妹妹,在这复兴一个民族的工作中,他很幸运能同她合作。他告诉她,她在这项工作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好久以来,她都以她的勇敢和健康的身体帮助了他!

嘉乐林夫人读完这封信,把它仍然摆在桌子上,眼睛望着灯默想了一会。随后,她机械地抬起眼睛,观看墙的四周,在每—张图样和每一幅水彩画上都看了一会。在贝鲁特,联合轮船总公司经理的楼房,此时已经建筑起来,这楼房是在许多宽广的货桟的正中。在迦密山,在那荒野的山峡深处,昔日遍地都是荆棘与石块,现在渐渐有了人烟,这地方象是新生的人民的巨大巢穴。在套鲁山,这些平地的工作和横断层岩的工作,简直改变了人的眼界,替自由商业开辟了一条道路。现在在她面前,这些染上水彩、用几何线条画成的图画,虽然只简单地用了四枚图钉钉在墙上,但她过去所经历过的遥远地方,突然又出现在她的眼前。那时她是多么爱那些永远呈蓝色的美丽天空和肥沃的土地呀!她想起了贝鲁特的梯形花园,想起了长满橄榄树和桑树大森林的黎巴嫩山谷,和昂帝约时和阿勒颇平原上大片美味的葡萄园地。她又想起她自己曾和她哥哥在这些神妙的地带经常不断地奔跑过。那里有难以数计的天然资源,而这些资源都被埋没,不为人知,或者仅仅草率地开采一下。没有公路,没有工业和农业,没有学校,人民在懶惰和愚蠢中生活。但这一切,都在青春的、充满活力的、出乎寻常的推动下变得生气勃勃。未来的东方幻象使她眼中好象立刻看见了许多繁荣的城巿,很多已开化的乡村和整个幸福的人类。她似乎看见这一切,而且似乎听见工场上劳动的声音;她甚至断定,这个古老、沉睡的地带,现在已经苏醒,而且已经开始繁殖后代。“)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