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猡!”德甘卜尔又说了一次,“猪猡!你们竟在我出钱租的房间里……,他把拳头指向萨加尔。一想到这类肮脏行为,竟在他出钱买的家具上干出来,他就更加激怒,简直语无伦次了。
“你们这两个猪猡,你竟在我的家里!这个女人是属于我的,你不但是一个猪猡,而且是一个强盗!”
萨加尔并没有生气,只是因为他只穿一件衬衣而感到十分狼狈;事情真完全出乎意料〖他原打算设法平息一下德甘卜尔的怒气,但是“强盗”这个词儿却剌伤了他。
“啊,先生!”他回答说,“当一个男人要想独占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应当给她所需要的一切。”
这句隐射他吝啬的话,倒把德甘卜尔激怒了。他象一头人形的牡山羊一样,令人莫测,也使人可怕;一切隐藏着的雄性的冲动都从皮肤下冒出来了。这一副那样尊严、那样冷静的面孔突然变红。他又恨、又生气,象一头发了兽性的野兽向前迈了一步。在这种被搅动了淫荡生活而引起的可怕痛苦中,感情的冲动使他变成了一个没有灵感的动物。
“需要,需要,”他不清不楚地说,“需要阴沟……啊,娼妇!”
他向男爵夫人作了一个那祥凶横的动作,以致连她也害怕起来。这时她还是站着没有动;她那条裙子只能遮住她的颈子,至于肚子和屁般始终露在外面。因为她知道这样暴露着的犯罪的裸体会使德甘卜尔格外忿怒,于是她向后退專一张椅子那里,坐在上面把两条腿缩在一堆,同时抬高她的膝头,以便尽可能地遮住她的身子。随后,她就一直在那里,没有一个动作,也不说一句话,微微低着头,眼睛斜斜地,阴险地,以被雄性所争夺的雌性身份,戯着这场战斗,等待得胜的一方来占有自己。
萨加尔勇敢地跑去站在她的面前,说:
“你该不会打她吧!”
这两个男人面对面了。
“总之,先生,”萨加尔又说,“我们应当了结这件事。我们不能象两个马车夫一样吵架……我是夫人的情夫,那的确是真的。我还要说一句,如果这里的家具是你付的款子,但我也付“付了什么?”
“付了很多东西的款子,例如,那一天,她在马佐商行差的一万法郎的旧帐,你坚决不肯替她偿付……我同你一样也有权利占有她。一个猪猡,这是可能的!但一个强盗,啊,那倒不是!请你收回你的话吧!”
德甘卜尔情不自主了,他喊道:
“你是一个强盗,如果你不立刻离开这里,我要打破你的头。”
但是萨加尔也生气了。他一面穿裤子,一面反驳说:“啊,你说吧,你终于在骂我了。如果我愿意的话我会走的……可是我的先生,你却还不能够使我害怕!”
当他穿好靴子后,他就猛力地用脚踢地毯,一面说:“现在,我决定了,我不走!”
德甘卜尔气得喘不过气,他走近萨加尔,面色难看已极。
“肮脏的猪猡,你走不走?”
“老恶棍,我不会比你先走!”
“倘若我伸手打你的耳光!……”
“那么,我就会用脚踢你的任何地方……》
这两个人鼻子对着鼻子,把獠牙露在外面互相狂吠着。他们受的教育破产了,他们象交尾期的野兽争夺对象似的凶猛,他们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一个是大官,一个是银行家,可是他们却象喝醉了酒的板车夫一样地吵架。他们越来越禁不住要冲口说出极端下流的话,那些话脏得象一口一口的痰一样吐了出来。他们的声音哽在喉头,嘴里吐出来的都是污泥。
坐在椅子上的男爵夫人,在等待着那两个男子中的一个把另一个赶出去。她已经平息下来,并已作好未来的打算,她唯—感到为难的就是女佣人也出现在这个场面上;她猜她一定躲在盥洗间的帷幕背后,而且在那里一定很高兴。的确,这个女孩子这时正伸长了脖子,用一种惬意的讥笑态度听这些先生口吐那么令人恶心的话。这两个女性互相观望:女主人赤身裸体蜷伏着,不敢伸腰,女佣人则穿着熨得很平整的小领子的衣服,态度端庄而公正。她们互相交换了一下含有怒意的目光,当男爵夫人与看牛女因为大家都没有穿衬衣而成为平等的时候,这种目光宣泄了百年的仇恨。
这时萨加尔也看见克拉丽丝了。他赶紧穿好衣服,套上背心,回头冲着德甘卜尔骂了一句,然后他穿起大衣的左袖,在穿起大衣的右袖时,他又骂了一句;他一连串地骂了一大堆,简直骂个不休。末了,为了了结这场争论,他突然说:
“克拉丽丝,你进来嘛……把所有的门都打开,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满屋子中的人,满街的人都听一听!……髙等检察官先生很乐意人家知道他在这里,我要叫人们认识认识他,我!
德甘卜尔脸色变得苍白,看见萨加尔正往窗子那边走去,仿佛就要扭开门闩开窗的样子,不免往后退了。这个肆无忌惮的人非常可能使出这一威胁的,因为他对于无耻的行为并不在乎。
“流氓!流氓!”这位大官喃喃地说,“你和这位淫妇,你们真是一对!好,我让你们吧……”
“是的,快些逃吧!人家也不需要你在这里……至少,她的帐我会代她付,她也不会再哭穷了……喂,这里有六个苏,你愿意拿去坐公共马车么?”
德甘卜尔受到这样的凌辱,在盥洗间的门口停了一会儿。他那又高又瘦的身材,他的带有僵硬皱纹的惨白脸色,重新又显出来了。他伸出手,立下一个誓言:
“我发誓,你将来要付出你侮辱我的代价的……我会找你算帐的,请你当心吧!”
随后,他走了。这时大家立刻又听见一个女人跟在他后面也逃跑了,这就是那个女佣人,为了避免一场争辯而以一走了事;她想到闹出了这场好戏的时候,异常愉快。
还没有镇静下来的萨加尔,慢吞吞地走去关了门,然后再回到房间来。男爵夫人还象钉子钉在椅子上一样一动也没有动。他大踏步走到壁炉那里去整理那塌下去了的柴火。他看见她只有一条裙子披在肩头上,只遮着那么少一点地方,样子显得那么奇特,他很客气地说:
“我的亲爱的,把衣服穿起来吧!……不要太激动,那真太傻了,这没有什么,简直算不了什么……后天,我们还是在这里见面,把问题解决好,是么?现在,我要走了,我同雨赫有一个约会。”
当她重新穿好衬衣时,他已经走了;不过到候见室时还向她喊道:
“你要特别注意,不要做‘意大利’的多头,你不要当傻瓜,如果做的话,你只能做《保证》。”
这时候,在同一点钟,嘉乐林夫人正垂头在她的工作桌子上放声大哭。车夫向她报告的意外的消息,使她今后不能不知道萨加尔的不忠实,她的一切怀疑和她所愿意躲避的一切恐惧现在都实现了。她努力想在世界银行的事业上去找安静和希望,可是温情使得她盲目了,她反而成了这事业中的某些罪行的同谋犯;只是这些罪行,人家既没有告诉她,而她也不力求去知道罢了。因此她此刻怀着一种强烈的悔恨心情》谴责自己,在上次召开临时股东大会时,不该跟她哥哥写了一封叫他安心的信;因为她知道,自从妒忌心重新打开了她的耳目以后,非法的行为还在继续,而且变本加厉,无休无止,如萨巴达尼的帐增加了,公司就借他的假名义,赌得也越来越凶,更不用说二些大幅吹嘘的广告和用一堆泥沙造起来的这座巨大公司,它如此迅速的飞黄腾达,简直就象奇迹一样。这一切都反而使她害怕多于快乐。使她最感苦闷的,是人们领导着世界银行在作可怕的赛跑。世界银行这时好似一部机器,上满了煤,被人拋在魔鬼的轨道上,向前狂奔,一直要奔到碰见最后一次撞击,破裂爆炸为止。她并不是一个会受人欺骗的老实人或笨伯。即使她对于银行经营的技术方面完全不明白,但她完全了解银行作了力所不及的事;它鼓吹得太厉害,准备把人们弄得如痴如狂,把他们引向一种疯狂的,流行症:梦想获得百万财富。每天早上世界银行的股票都该上升,必须使人始终相信它能取得更多的成功,相信它的柜台是万世不灭的柜台;相信这些柜台有迷人的作用,它会吸尽一切溪流,变成江河,而后变成黄金的海洋。她的可怜的哥哥是多么盲目,多么地容易受人诱惑,多么地容易激动!她难道连她的哥哥也出卖么?这个黄金的大洋,能把一切人都淹没,难道她也要把她的哥哥投入这个浪潮中去么?她感到失望,觉得自己过于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