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拉里妈,”梅山喊道,“这位夫人是来给维克多做好事的……他有什么事,这个蛤蟆?为什么叫了他,他木来呢?”
草垫上面铺一张粗布的破被单,一个畸形的肉包裹在里面螭动,嘉乐林夫人看出其中有一个四十岁光景的女人,因为没有衬衣完全裸体睡在那里,仿佛是一只没有装满水的羊皮水袋,她皮肉柔软,几乎满身都是皱折。她的面貌并不难看,甚至还算娇嫩,头上也有小巧的金色鬈发“哦!”她怨声载道地说,“请她进来吧,如果这对于我们有好处的话,因为这样活下去,老天爷,真是不行了!……你想一想,太太,我已经十五天不能起床了,因为这些讨厌的大疮,在我的屁股上已烂成好几个窟窿!……而且,自然我一个苏也没有了我不可能继续去作生意;我有两件衬衣维克多也拿去卖了。我相信,今天晚上我们就会挨饿的。“随后她提高了嗓门说:
“真是太傻了,小东西,出来吧!……这位夫人不会对你有什么害处的。”
这时嘉乐林夫人看见,她原以为是一堆破布的那个包袱,从篮子中站起来,她打了一下寒战。这就是维克多,穿着一条破裤子和一件布上衣,透过这些衣服的窟窿,看得见他赤裸的肉体。他站在从门上透进来的那一股光线之中,嘉乐林夫人惊得张大了口,他和萨加尔多么相象呀!她的一切怀疑都消失了,他们的父子关系是无可否认的。
“我,我不愿意,”他声言说,“人家是来哄我到学校去。”她始终看着他,越来越感到不舒服。在这种令她惊讶的相似之中,孩子有半边脸比父亲更胖,因而叫人不愉快;他的鼻子略往右偏,他的头仿佛是他母亲在楼梯口被强奸而受孕时压坏了的一样。按他的年纪,来,他似乎发育过早,他个子不很高,矮壮的身材,才十二岁就完全象大人,全身已有粗黑的汗毛,一如一头早熟的野兽一样。他的一双大胆的眼睛看起人来,穷凶极恶,嘴巴也充满了成人肉欲的色调。虽然他还在童年时代,面容还保存了他的纯真,有些角落还有女孩子们的那种文雅,但他这种突然发育的成年样,真象一个畸形怪物,叫人感到可怕和不舒服。
“我的小朋友,学校会叫你感到非常害怕么?”嘉乐林夫人终于说话了。“但是,你如果到了学校去,总会比这里好一点……你睡在哪里?”
他作了一个手势,指着那草垫说:
“那里,我同她睡在一起。”
这样天真的回答使欧拉里妈很难为情,她有点着急,想找些理由解释。
“我用一个小褥子给他做了一张床,但是他把它卖了……—切东西都卖完了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睡觉的,你说不是这样么?”
梅山认为她该插嘴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过去的一切事情:
“总之这是不应当的事,欧拉里……而你呢,小混蛋,你很可以到我那里去睡觉呀,你不该同她睡。”
但是维克多两条强有力的短腿站得直直的,表现出一种早熟男性满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她是我的女人呀!”
欧拉里妈以她那肥胖的身躯滚动了一下,她决定以笑来掩盖她的下流行为,她用一种开玩笑的态度来谈这件事。这在她身上倒显出了一些亲切的情调。
“啊,的确,如果我有一个女儿的话,我也真不放心交在他的手里……他真是一个小男人了!”
嘉乐林夫人战栗起来。在这种令人作呕的可怕的环境中,她什么主意都拿不出了。怎么说呢?这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个小怪物,同这个被驟躏过而害着病的四十岁的女人!……在这个肮脏的草垫上,在这个堆着破瓶破罐、臭气弥漫的环境中!……啊!贫贱会摧毁一切,腐蚀一切!
她放下二十法郎撒手就走,她回到房东那里,想打定主意和这个女人把一切问题都谈谈妥。在这样一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思想,她想到了儿童习艺所。这个习艺所岂不正是为这类无权享受一切的、街头流浪的贫贱孩子而创立的么?大家不是打算以学卫生和做手艺来改造他们么?应当尽怏地把维克多从这一垃圾堆中夺走,放在习艺所,使他重新获得正常的生活。她为这件事始终还在战栗。在这一决定中,从她身上产生出一种女性的—体贴,先不必向萨加尔说,等到把这个怪物弄干净一点以后,再叫萨加尔来看他。她感到这个被弃置的可怕的孩子,对他说来,似乎是一种耻辱,萨加尔为这孩子会感到羞耻,对她也是一种痛苦。肯定几个月就够了,她一定会告诉他的,那时,她对自己的这一次善行必定会感到幸福。梅山很难了解这一切。
“我的上帝!夫人,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是我立刻要我的六千法郎。如果我没有我的六千法郎,维克多也就不能离开我这里。”
这个要求使嘉乐林夫人失望了。她没有这笔款子。自然她不愿意向孩子的父亲要。她和梅山商量,请求,都完全无效。
“不,不!如果我得不到保证,我可能受人的诈骗。我了解这种事。”
最后,她觉得这笔款子未免过于巨大,她一定什么都得不到,于是她减少了数额。
“好吧,立刻给我两千法郎!其余的我等以后再要。”
嘉乐林夫人还是照样觉得为难。她正在考虑究竟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两千法郎的时候,忽然想起马克辛姆,她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于是她不想同梅山争论了。马克辛姆一定会同意参与这件秘密,也必定不会拒绝借出这一笔很小的款子,而且他父亲将来也一定会还给他。她离开了,同时告诉梅山说她第二天就会来接维克多出去。
这时候才五点钟。她是那么热中地想了结这件事情,所以她一上马车,就把马克辛姆的地点——皇后大道,告诉车夫。她到的时候,仆人告诉她,先生正在盥冼,但是他说他仍然可以去通知他。
她在客厅里等待的那一刻时间,气都喘不过来。马克辛姆住的是一座小楼,是按照一种好奢侈的、讲究舒适的人的雅兴布置起来的。幔幛、地毪在房子中是尽量地滥用,在这些温和安静的房间中,散发出一种微妙的、琥珀的香味。虽然这里没有女人,但可以说是很美丽、很温柔而又很隐蔽;这位青年鳏夫由亍自己的妻子之死发了财,他只遵照自己意见布置他的生活,他以有经验的独身男子的态度,对一切再想来分割他享受的女人都闭门不纳。他这一种生活上的享受,本来是一个女人给他的,但是他却不同意另外一个女人来破坏他的这种享受。对于放荡行为,他已经有所觉悟,不再乱来,只偶然还来一下,但象一个胃弱的人,吃医生禁止吃的饭后果食的态度一样。他早就放弃了进参—议院的念头,他什么也不追求,马和女孩子已经使他厌倦。他一个人过着生活,无所事事,非常幸福,巧妙而谨慎地吃着他的财产,最初他还是一个靠妻子财产为生的堕落的男人,现在却庄重了。
“请夫人跟我去吧,”仆人转来说,“你可以在房间里立刻见到先生。”
嘉乐林夫人同马克辛姆有很亲密的关系,这是由于他每次到他父亲家去吃晚饭时看见她在家里已成了一个忠实的管家而把这关系建立起来的。她进了房间以后,发现窗帘是拉上的,壁炉和小台子上点了六枝蜡烛,一种静穆的火光照着这丝絨织成的蜗居,这房间里有高大的椅座,羽毛般柔软的宽大的床铺,真是一个出卖肉体的美人的温柔之乡。这是他最心爱的一间房间,是竭尽了他一切爱美的心思来布置的,家具、珍玩都是极端名贵,还有十八世纪的古董,这一切都配合得非常调和,是一种见所未见的美妙混合。
通盥洗间的那一扇门开得大大的,他出来了,说,“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爸爸没有死吧?”
他刚洗完澡,才穿上一件漂亮的白绒上衣,皮肤鲜艳而有香味,女孩子似的头,已经有些倦意,在他那无甚表情的面部上,有一对蓝而放亮的眼睛。从门开处,还听得见澡盆的下水管流水的声音,温暖的水中,发出一种猛烈的花香气味。
“不,不,还没有这样严重!”她这样回答,他以那样自在的开玩笑的声音来谈问题,倒使她有些窘困了。“不过我要向你说的话,的确有点使我为难……请你原凉我这样突然跑到你这里“真的,有人请我去吃晚饭,不过我换衣服还有,一段时间……那么,到底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