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你坐下……”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会这般出奇地引诱他,她的红嘴唇,她的火辣辣的眼睛,她的有黑晕的眼皮,她的浓厚的眉毛!她有求于他的是什么呢?当她向他解释她来拜访的原因以后,他很惊讶,甚至大失所望。
“我的上帝I先生,请你原谅我来打扰你,我要说的是一件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但是,我们既是同一流社会的人,彼此也应当帮点小忙……你不久以前用过的那个厨房大司务,我的丈夫正好请了他;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关于这人的情况。”
于是,他让她询问一切,极热心地回答,目光一点也不离开她,因为他觉得他已猜出这无非是一个借口。什么鬼厨房大司务,恐怕连她自己也在笑自己;显然,她是为其他事情而来的。的确,她是在耍手段,结果,她提起一个共同认识的朋友的名字,那人就是博安侯爵;侯爵已向她提起了世界银行的事。人家要找地方放钱,要买一种信用牢固的证券是很困难的!最后,他了解到她很乐意购买世界银行的股票,甘愿出百分之十的酬劳金给财团的成员们;他更了解,如果他肯替她开立一个帐户,她不会付现款。
“我自己有一笔钱,我的丈夫是不能干预的。这笔钱给我许多麻烦,但我要承认,它也是我的一种消遣……不是么?当人家看见一个女子,特别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关心金钱的时候,人家会惊讶的,人家因此也要驾她……有的日子,我简直遇到致命的困难,没有一个朋友能替我出一点主意。前一次交割期,因为我得不到任何消息,让我亏损了很大一笔钱……啊!现在,你将有那样好的一个地位,可以知道一切,如果你相当体贴,如果你愿这位上流社会妇女露出了女赌徒的真面目,她原来是一个贪婪、疯狂的赌徒。她的父亲名叫拉推伊古尔,祖先是占领过昂帝约时城的英雄,丈夫是一个外交家,是巴黎的外侨都要客客气气地和她打招呼的一个女人;她那好赌的热情使她不能不以暧昧的求情者身份奔走于金融家的门下。她的嘴唇好象在出血,她的眼睛发出火焰,她的欲望爆发了,这一切把她变成了一个感情冲动的人,正象她外表一样。他很天真地相信她来的目的就是委身于他,简单的理由就是因为他主持了一个伟大的事业,随时可以获得交易所中有用的消息。
“当然,”他喊道,“夫人,我除了把我的经验贡献给你以外,我再也没有别的更多的要求。”
他把他的椅子移近她,抓住她的手。突然,她如同酒酲。啊,不!她还没走到这步呢!要拿一次睡觉来酬报一封电报,将来还有的是时间呢!对她说来,她同高等检察官德甘卜尔的关系,已使她感到是一件可怕的苦差。德甘卜尔又干又黄,完全认为她丈夫的过于吝啬才逼得她去接待他。羞对于性问题的无所谓,她对于男子的暗中轻视,使她在她的虛伪的热情面孔上,表现成为一种憔悴的疲倦神气;只是赌博上的希望,才使得她有一股热力。她站起来了,她的血统和她所受的教育,决定了她这时要反抗这件事,但也往往使她在投机事业上遭到失败。“那么,先生,你从前还算满意你那个厨房大司务么?”萨加尔惊奇地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希望的是什么呢?他让她入伙,他把消息都告诉她,难道毫无条件?无疑地,对于女人应当不信任才是;她们带到市场上来的,就是出名的毫无信用。虽然他很想要她,但他也不强求。他只带着微笑弯了一下腰,意思说:“随你的便吧,亲爱的夫人,等到你喜欢的时候再说,”但是他一面却高声说:
“对这位大司务,我还要再说一遍,我是很满意的。只是因为家庭内部的改革问题,我们才决定解雇了他。”
桑多尔夫男爵夫人仅仅迟疑了一秒钟,并不是她对她刚才的反抗在失悔,而是她觉得事前并没有准备接受那必然的后果就跑来找这样一个萨加尔,那是多么地天真呀!这件事使她自己很不舒脲,因为她还自夸是一个庄重的妇人呢。她终于简单地点了一下头来回答他恭敬的敬。他送她走到小门的时候,突然,一个熟人恰好把门打开走了进来。这是萨加尔的儿子马克辛姆,他这天早上要在父亲这里吃早饭,他常常以亲属的身份,从走廊上进来。他为了让男爵夫人出去,掉转一了一下身子,同时也敬了礼。当男爵夫人已经走了的时候,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说:
“你的事业已经开始了?你已经在拿酬劳金了?”
他虽然还很年轻,但他确象一个经验丰富的男子那样沉着;
他再不会为了一时的欢娱而作无益的浪费了。他的父亲对他卓绝的讽刺相当了解,因此说:
“没有,我还没有拿到什么。这并不是我老实,因为,我的孩子,我常常以我始终象个二十岁的人而骄傲,正如你常常以你仿佛是六十岁的人而骄傲一样。”
马克辛姆的笑声提高了,还是他从前的那种女孩子似的笑声,他一直还保留着那种模棱两可的呵呵之声。他的态度的端庄足以使他成为一个有地位的青年,他也就绝不希望再损坏他的生活了。只要没有什么事情威胁他,他对于一切还是极能容忍的。他说:
“的确,你很有道理;……在这件事还不会使你感到疲倦的吋候……至于我,你知道,我已经有风湿病了。”
他隨便往掎子上一坐,拿起一份报纸说:“你不必管我,倘若我不妨害你的话,你把你的客人会完……我来得太早了一点,因为我本来要去看医生,可是他不在。”
在这时候,内室仆人进来报告,波魏里野伯爵夫人要求见他。虽然他在儿童习艺所时曾见过好几次这位“高贵的邻居”一这是他对她的称呼一他还是稍稍有些惊异。他叫仆人立刻引她进来;随后,他又喊仆人,把一切客人都打发走,他很疲倦,而且也饿了。
伯爵夫人进来的时候,甚至于没有看见马克辛姆,因为那大椅子的靠背把他挡住了。使萨加尔更惊讶的事是伯爵夫人还带了她的女儿阿丽丝一道来呢。这是表示她这一次的行动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两个女子神态忧愁,脸色苍白,母亲又痩又高,全身白色,样子有些过了时;女儿呢,似乎已经变老,颈子太长,长得有些不相称。他替她们摆座位,彬彬有礼中带着一些不知所措,意在表示他的尊重。
“夫人,我感到特别荣幸……倘若我能够为你效劳的话……”
伯爵夫人以她髙贵的风度,用一种极度羞愧的神情解释她来访的原因说:
“先生,我是因为同我的朋友阿尔魏多王妃谈过以后,才想到要到你这里来……我要向你承认,我起初还是迟疑了一阵,因为在我的年纪是不容易打定一种主意的。我对于我所不了解的这时代的许多事情,始终很害怕……最后,我同我的女儿说起来了;我相信,我不应当过于谨慎,设法保证我全家人的幸福,应当是我的责任。”
她继续往下说,她说王妃如何向她谈到世界锒行的事,固然,在世俗人的眼光看来,这是一家和别的银行一样的普通银行,但是,在内场人看来,它一定会得到许多人的同情的。它有那么一个崇高而值得敬仰的目的,即使最谨慎的人,对它也不敢说什么话。她对于教皇以及耶路撒冷的名字都没提起……这是人家向来不说出口的话,这只是在忠实信徒中悄悄传播,东西,是足以使人兴奋的一种神秘。但是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中,每一个隐语中,甚至于每一个未说出口而自然明白的意念中,希望与信仰全都流露出来了;这种希望与信仰,使她认为新银行必定成功,而在这种信念中,燃起了对宗教热忱的火焰。她的这种有抑制的冲动,说话声音的颤抖,连萨加尔也惊异了。他只是在他的狂热病充分发作时才谈到过耶路撒冷,他其实是轻视这种疯狂的计划的。他发觉它有些可笑,准备放弃它;或者在他想开玩笑时,作为玩笑的资料。这位带着女儿一道来的圣洁妇女的那种令人感动的行径,她的那种意义深刻的举止,深深地感动了萨加尔;因为她表示了她和她的全家人,乃至一切法兰西的贵族都承认教皇将迁移到耶路撒冷这件事,而且对这件事十分佩服。她竟把萨加尔纯粹的梦想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东西,把他的活动范围扩展到无穷。那么,这里真正有一根杠杆,只要一经使用就可以把世界也抬起来了!他以他迅速的联想,一下就想到了现实的情况,他也用神秘的词语说到他在暗暗追求的那个最后胜利;他的语言中也充满了热诚,仿佛刚才真为信仰所感动,而他的信仰,是附带了有计划、—有方法的行动的;教皇区所受到的恐慌,使他不得不采取这种办法。自从他的计划需要他有信仰以后,他也就公然有那种信仰和德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