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佐正送医生到楼梯口,因为医生的微笑已使他安心。

“请进来吧,”他对萨加尔说,“真是,有了这些小东西,立刻就叫我们发愁,稍稍有一点小毛病,我们就以为他们要不保了。”他把萨加尔领进客厅;他的女人还在那里,婴儿抱在膝头上;那个小女儿因为看见母亲高兴就踮起脚来吻她。她们三个人的头发都是金色的,还带一种奶色的亮光,年轻母亲的神态和孩子们一样灵敏而天真。马佐在她的头发上吻了一下。

“你看,我们简直急疯了。”

“啊!这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朋友,医生来安了我们的心,我是多么地高兴呀!”

面对这一伟大的幸福场面,萨加尔停下向他们敬礼。这间屋子布置得很华丽,使人看出这家庭的幸福生活。这个家庭没有一样是不协调的。据说,自从他们结婚四年以来,马佐仅仅为了一时的好奇同巴黎喜剧院一个女歌手发生过关系。他始终是一个忠实的丈夫,同时,他虽然有青年的血气,但他仍然有一种好名声,就是他以自己的名义赌交易所的事并不太多。他的运气,他的无忧无虑的幸福散发出一种香味;在那地毯与幔幛的安闲的状态中,在那个装满了一大束玫瑰花的中国花瓶中,都令人闻得到充满那整个房间的幸运的香味。

马佐太太是稍稍有些认识萨加尔的,她快活地向他说:

“你说是不是,先生,只要我们想有幸福,我们就能够经常获得幸福的。”

“太太,我也相信这一点,”他回答,“还有,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是那么美,那么和善,连恶运都不敢去接近她。”

她站了起来,满面光辉,吻抱了她的丈夫,然后,带着小儿子走开了;刚才吊在父亲颈子上的小女儿也随了她去。马佐为了要隐藏他内心的激动,掉头向着这位来宾,然后用一句巴黎人爱用的戏言说:

“你瞧,我们在这里倒是一点忧愁也没有。”

随后,急急忙忙地说:

“你有事要同我说么?……”“请上楼去,我们在那里谈更方便。”

在楼上的柜台前面,萨加尔看见来领取“差额金”的萨巴达尼,他很惊讶的是经纪人和他的顾客握手竟是那样地亲热。等他坐在办公室以后,他就说明他来访的目的,他问马佐,如果—种证券,要参加“挂牌”,须有些什么手续?他漫不经心地说到他创办的事业,二千五百万资本的世界银行。是的,那是一种信托公司的性质,其创办目的,特别是要贷款给他指定的各大企业。马佐听他说,一动也不动;他以十分恳切的态度,说明应办的各种手续。但是他并不是容易受骗的人,他很怀疑萨加尔,绝不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来打扰。因此,当萨加尔最后终于说出德格勒蒙的名字时,他情不自禁地微笑了。的确,德格勒蒙有—笔巨大的财产作靠山。不过,人们常常谈到他并不是一个忠实可靠的人;只是,在事业上,在爱情上,谁是忠实的人呢?没有一个人!再说,他,马佐,一说到德格勒蒙的真情时,自从他们的关系破裂后,他很有戒心,因为他们的破裂,是交易所全都知道的。德格勒蒙现在把大部分的委托书都交付甲各彼。甲各彼是波尔多的一个犹太人,是一个六十岁还精力充沛的家伙;一张愉快而宽大的面容,狮子吼的声浪是出了名的,但他的肚子填得太饱满了,变得颇为笨重。在这两个经纪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敌对行为,年轻的一个是富有运气,年老的一个是富有经验;甲各彼也是一个经纪商行的襄理。由于这个商行的老板不幸因好赌而遭到失败,其他股东就准许甲各彼买了那个商行。其实那个老板是极有经验而且异常狡猾,可是,尽管他赚到了很多钱,同样会受到明天即将惨败的威胁。在清算的时候,才能决定谁胜谁负。

日耳曼妮,格儿小姐只花甲各彼几千法郎,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老婆。

“总之,在加拉加斯事件中,”马佐总结说,他本是一个极端正直的人,但他的积怨却发作了,“的确是德格勒蒙出卖了我才获得了很大一笔利润……他是极危险的人物。“沉默了二会儿之后,他又说:

“但是,你为什么不和甘德曼谈谈呢?”

“绝不!”为情感所激动的萨加尔说。

这时候,伯尔蒂野襄理进来了,他在经纪人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个字,原来是桑多尔夫男爵肤人来付她的差额金;为了请求减少她的帐款,她总是引起各种纠纷。马佐往常对她是很热心的,总是亲自去接待她;但是,当她亏了本的时候,他就象躲避瘟疫一样地躲避她,因为他很有把握,这种时候接待她,便与他对女性的温柔态度格格不入。再没有比女顾客们更麻烦的了,一到付款时,她们就绝对地不讲信用。

“不,不,你告诉她我不在。”他稍稍带了一点脾气回答。“一生丁也不要让她,听清楚了么?”

伯尔蒂野走了以后,他看见萨加尔脸上的微笑,于是说:“的确,我的亲爱的,她很可爱,这个家伙,但是,你简直想象不到她的贪心……啊,顾客们,当他们赚了钱的时候,他们是多么地喜欢我们呀!他们越是有钱,越是出自上流社会,上帝原谅我吧,我越不信任他们,我越怕他们不肯付款……是的,有好多时候,我常常觉得除了大商号以外,我宁肯只有一批外省的顾客。”

门又开了,一个职员替他送来他早上要的案卷。那职员出去以后,他又说:

“啊,这来得真好。这是旺多姆的一个年金收款员,法犹先生……你真想象不到我从这位特约代理人那里所收到的委托书的数量。这些委托书肯定都不大重要,不过是一些小资产阶级、小商人、小农户们的委托。不过,到底有个数目……认真说来,我们最好的商行,甚至于说基金,都是从那些谨慎的赌友那里来的,从那一大群隐姓埋名的赌友方面来的。”

萨加尔想起了一人堆事,他想起了在出纳处柜台上的萨巴达尼。

“萨巴达尼现在在你这里往来么?”他问。

“在我这里已经一年了,我想。”经纪人露出一种漠不关心的和蔼态度回答。“这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说是么?他开始是小规模地赌,很谨慎,他将来一定会有些成就的。”

他所没有说出来的,他所没有想起的,是萨巴达尼存在他商行里的保证金不过两千法郎。因为这,他起初才赌得那么谨慎。无疑地,和其他一般人一样,这位东方人总是先给人相当谨慎的印象,等到他的保证金的微末之数被人忘掉后,才逐渐地增加他委托书的数量。等到有那么一天,如果因大数目的交割付不出款项时,他便一跑了事。对于这位人人都容易一下就变作他朋友的美少年,人们如何能够表示不信任呢?人们看见他很快活,外表富有,穿一身漂亮的衣服一漂亮衣服在交易所中是极其重要的,甚至可以说要在交易所中大肆活动,漂亮衣服就是一种制服一谁又能够杯疑他会付不出他亏损的差额金呢?

“很可爱,很聪明,”萨加尔重复说,他这时忽然作出一个决定,倘若有一天他需要一个能守机密而又不过分小心的人的话,他应当打萨巴达尼的主意。随后,他便站起来,告辞了。

“那么,再见吧!……等我们的股票准备好了的时候,我还要来看你,以便设法叫我们的股票能够挂牌。”

马佐送他到了门口,握着他的手说:

“你没有道理;为了你的财团,你去看看甘德曼吧!”

“绝不!”他重新叫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最后,他出门了。他看见莫塞和皮勒罗尔站在出纳处的柜台前面:莫塞以一种悲伤的样子把他在这一交割期内所贏的差额装在口袋里,约有七八千法郎;至于皮勒罗尔呢,输了,却有声有色地付出他的一万法郎,神气逼人而高傲,仿佛打了胜仗一样。早餐的时间,也就是交易所快要幵门的时间,商行中已经有一部分空无一人了。交割处的门半开着,从那里透露出来一些笑声,古司达正和怫罗里在讲述他们划船的故事,掌舵的女孩子跌进塞纳河去,连袜子都丢掉了。

来到街上,萨加尔看了一下表。十一点钟了,损失了多少时间!不,他不到德格勒蒙那里去了。虽然人家只要一提起甘德曼的名字就叫他生气,伹他却又突然决定想上去看一看他。再说,在上波饭店的时候,他不是也曾向他说过他要去拜访他么?他不是也曾想起拜访他的时候要把他的伟大事业告诉他,以便封住他那张恶意讥笑的嘴巴么?他甚至这样替自己找借口:他并不想在此人身上挤出什么东西,只是想蘊视他一下,战胜这位故意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的人。忽然又来一阵骤雨,马路又开始成了一条河流。他跳进一部马车,向车夫叫出他要去的地方:普罗旺斯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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