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最后,转为说笑话了,以此想隐藏起她对希望的感情,但是她还是很感动。至于她的哥哥却把头抬了起来,用一种充满了感谢的敬爱之情望着她。
“啊!你!”他声明说,“你是为灾祸而生的,你是生命的爱人!”
在这些每天早上的日常闲谈中,一种狂热病渐渐地暴露了。如果说嘉乐林夫人这时已回复了她的天生的快乐,甚至还连带恢复了她的健康,这是来自萨加尔给他们的勇气,因为他这时正充满着从事于伟大事业的活跃的热情。这件事情差不多是决定下来了,他们要利用哈麦冷著名的文件夹了。萨加尔响亮而刺耳的话声把一切都说得天花乱坠,周围的气氛也为之活跃起来。首先要从地中海动手,要以联合轮船总公司去控制它。他列举他们要在那里设立车站的沿海岸各国的港口。他把他那业经磨灭的惯常回忆加在他投机者的热情里面去,他赞美的这一个海,是古老世界早已认识的一个海;围绕着这个蓝色海洋的四周,开遍了文明之花;它的浪潮曾冼浴过古老的城市:雅典、罗马、蒂尔、亚历山大港、迦太基、马赛以及形成欧洲的一切城市。以后,当保证了这一条通东方的宽大道路以后,就可以从叙利亚入手,先进行迦密山银矿公司那一个小小的事业,顺便赚他几百万。这算是最容易发起的一件事业,因为一想起银矿,想起在土地中用铲子一铲就可以找到银子的这一念头,是常常会使大众热中的,尤其是能够挂上一块有神奇名字的招牌,一块象迦密山这样响亮名字的招牌。那里还有煤矿,那些煤象岩石一般高大,当这地方布满了工厂的时候,这些煤便有黄金般的价值。至于作为插曲使用的其他零零碎碎的企业那更不必说了;成立一些银行,成立为繁荣工业的财团,开发黎巴嫩的辽阔森林,因为那里过去缺乏道路,巨大的树木就地腐烂。最后,该说到大的一桩,那就是东方铁路公司。这时他就发起梦呓,因为这些铁路线,正象一个鱼网一样,从中亚细亚的这端到那一端,这对他说来便是一件投机事业,是金钱的生命线。一下把这个古老的世界抓住,一如抓住一个新的俘获物一样,而这俘获物还完整无缺,蕴藏着无以数计的财富;这些财富由于若干世纪以来的无知与贫困,所以始终还埋葬着。他已嗅觉到这些宝藏,他象一匹战马一样,闻着战场的气味就嘶叫起来。
有着极其牢固的良知并且一向非常反对过宁狂妄想象的嘉乐林夫人,却让这一种热烈的情绪任意放纵,完全没有看出它的过分。认真说来,这无非是温暧了她对东方的偏爱,温暧了她对这个值得赞叹的地方的眷恋,因为她在那里时她自信是幸福的。这可以说是她一件没有想到和不合逻辑的事,她对东方的彩色描绘和丰富说明,竟越来越鼓舞起萨加尔的狂热病。当她说到她在那里住过三年的贝鲁特时,她的话就滔滔不绝:黎巴嫩山脚下的贝鲁特,在半岛上,在红色沙漠和那些崩岩积石之间的贝鲁特,加上它那建筑在广阔的花园正中间的圆廊形的房子:可以说是一个种有橙子树、橄榄树和粽榈树的至乐的天堂。随后便说到那沿海岸的各个城市:在今日已失去了繁华的昂帝约时城的北面,在古名西冬城今名萨伊达城的南面,那就是圣约翰,达克城,雅法港和目前叫作苏尔城的蒂尔城;后者可以说是各城市的一个综合城市;过去蒂尔城的商人都是国王,它的海员曾绕遍非洲;可是它的港口今天已充满了沙,变成了一个废墟,残留着一些宫殿的灰烬,那里只可怜地而且零乱地竖立着一些渔夫们的木棚房。她同她哥哥到处都去过,她熟悉阿勒颇、安卡拉、布尔萨、士麦拿,一直到特拉布松;她还在圣地的商业中心耶路撒冷住过一个月,在东方的皇后大马士革住过两个月;大马士革位于广太平原的正中央,是一个工商业的城市,自麦加城和巴格达而来的旅行团,把这里变成一个人群密集的中心。那些山,那些山谷,那些黎巴嫩的天主教民,叙利亚的伊斯兰教部落,他们住居的隐没于山峽中盆地上的村庄,她都熟悉;已耕的田园和荒地,她也熟悉。在最小的角落,在静寂的沙漠或者大城市,她都把同样的赞美给予永远不虞匮乏的丰茂的大自然,而对于人类的恶行与愚蠢则产生同样的忿怒。多少天然的富源被人蔑视和被人糟蹋了呀!她时时说到那些压碎工商业的捐税,那些规定农业投资应有一定限度的愚蠢法律,那些只准农民使用耶稣降生前使用过的犁耙的传统恶习,那些使今天数百万人还蜷伏其中的愚盲;而这些人简直象白痴的孩子,到老也不进歩。从前,海岸线仿佛太短,城市与城市相衔接,现在,繁荣走向西方去了,从这里穿过,仿佛穿过一个被人遗弃的大坟场一样。没有学校,没有公路,政府是最坏的政府,司法是可以收买的,行政人员是卑鄙的,捐税苛重,法律荒谬,再加上懒惰,迷信……更不必谈那些继续扰乱足以消灭整个城市的屠杀与内战。于是她生气了,她要问:把自然的杰作,这样一个圣地,一种绝妙的美,听其如此败坏,是允许的么?这地方有着各种气候,有燥热的平原,有温和的山腰,有长年积雪的高山之巅。一想到科学与投机事业,能以它们的万能宝杖击一下这睡梦中的古老土地而使之惊醒,她对人生的爱,她活跃的希望,就使她兴奋起来。
“你瞧,”萨加尔喊道,“你在那里画的这个迦密山峽,那里只有石块和乳香树,真好极了!将来银矿开始开发时,首先那里就可以长出一个乡村,随后便可以出现一个城市……所有这些充满沙的港口,我们都要清理,用牢固的海堤来保护它;高舷的大船将会停在今天木船不敢停靠的地方……在那没有人烟的平原上,在这些荒凉的山峦中,我们的铁路线将从那里穿过,你将看见一种复兴,是的!田园会开垦出来,道路和运河会开辟出来,新的城市会从地上出现,生命力会复苏,一如我们将新的血液输入贫血的血管中时,生命力将重现于病人的身体上一样……是的,金钱就会造成这种奇迹。”
他这种有刺激力的声音,弓I起了嘉乐林夫人对过去若千印象的回忆,她似乎真的看见了预言中的文明的兴起。这些枯燥无味的图样,这些铁路线的縮影这时都活跃起来,好象那里真的住满了许多人一样。这是她有时也作过的梦,洗涤东方的污垢,从愚昧中把它玆救出来,让它利用各种科学的精细研究,来享受肥沃的土地和美丽的天空。这种奇迹,她是参与过的;例如那个塞得港,不过几年,就在那光秃秃的沙漠上,首先出现了一些少数工人居住的木棚房,随后就是一个有两千人口的市镇、房屋、广大的堆桟,宏伟的海堤,和密集的人群顽强创造出来的生命与幸福。她看见重新站起来的正是这些。前进是无可抗拒的,社会的推动力是向着幸福的顶点猛扑的;人们需要行动,需要前进,但不一定会正确地知道要往何处去,只是在较好的条件之下,前进得更其迅速。改造自己房屋的密集人群也可以搅动地球,不断的劳动会争取到新的享受,也十倍地增加了人类的权力;地球一天比一天地更属于人类,金钱帮助科学造成了进步。
哈麦冷含笑听着,然后说了一句老实话:
“这一切,都是成功后的一首‘诗’,但我们甚至于连开始时的‘散文’都还没有呢!”
但是萨加尔则一味地热中于那些头脑发热的想法。最糟的是有一天,他开始阅读有关东方的书籍,打开了一本远征埃及的历史。对十字军的回忆缠绕了他。十字军是从西方回到自己的摇篮东方去,是领导欧洲人回到它的原籍国度去,这国度那时还正是繁荣兴旺时期,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值得学习。只是,拿破仓的高傲面貌更其使他羡慕。拿破仑也曾抱着一种巨大而神秘的目的在那里作战。尽管他已说到要征服埃及,要在那里设立一个法国的机构,以便替法国找一个东方贸易区,但他当然还没有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完;而萨加尔想要知道的是远征军模糊得象谜一样的一面,他不清楚其中的巨大野心计划到底是怎样的,也许是重建一个广大的帝国,使拿破仑在君士坦丁堡举行加冕礼,成为东方和印度的皇帝,实现亚历山大的梦,使他比凯撒大将和查理大帝还伟大。当拿破仑已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谈到在圣约翰,达克城前逮捕他的那位英国将军雪尼时,他不是这祥说过:“这人毁灭了我的命运”么?十字军所企图的,拿破仑所不能完成的,就是征服东方的这个伟大思想在鼓舞着萨加尔。但是他的征服是有理性的,是要以金钱和科学的双重力量来实现的。既然文明是从东到西,为什么不可以叫它再从西回到东呢?为什么不可以回到人类第一花园,回到若千世纪都躺在倦怠中的那个印度半岛上的伊甸园去呢?这是一种新的青春,他可以把地上的天堂复活起来,他可以用蒸汽和电气把这地方重新变为可居住的地方,把小亚细亚的位置,再变为古老世界的中心,变为联络各大陆自然路线的交叉点。这样赚的线将不仅是几百万,而是以几十亿几十亿来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