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加尔把眼睛望着萨巴达尼,他从一件偶然的事件中知道、他和什罗塞有秘密的结合。谁都知道他们两人是这样的赌法:在同一的证券上,一个赌多头,另一个赌空头:失败了的一个就均分另一个的赚项,然后逃之夭夭。这位青年人刚才吃了一顿美好的早餐,正在付帐,态度很安详。随后,他以一种混杂着意大利;血统的东方人的温柔姿态跑来握着马佐的手,因为他也是马佐的主顾之一。他弯着身子委托马佐一项交易,马佐立刻把他的委托记上一张签条。

“他卖他的苏伊士了,”莫塞喃喃地说。

因为怀疑使他痛苦,因此他感到有大声询问的必要:

“喂,你对苏伊士的意见如何?”

在喧嚣声中,突然一阵沉默,邻近桌子上的头都掉转过来了。、这说明人们的忧虑已越来越大。其实阿马鸠这时不过是请马佐照顾一下他的侄儿,并没有说别的话,但是从他的背后看,可就有些神鬼莫测的情景了。至于经纪人,他所收到的叫他拋售某臬证券的那许多委托书,开始叫他大为惊讶;但由于职业上的谨慎习惯,他总是喜欢用点头表示同意。?

“苏伊士,那很好!”萨巴达尼用一种唱歌的声音说,他在出,饭店大门以前,特别绕了一个弯子,为的是走过来客气地和萨加尔握一下手。

萨加尔感到他这握手是那么地温和,那么地柔润,几乎和女性一样。当他正徘徊歧路,处于想改造生活但还在犹疑不决、的时候,他把所有这餐厅里的人都当作了流氓骗子。倘若人们、给他一种力量。那么,象莫塞这类胆小的家伙,皮勒罗尔这祥冒失的家伙,萨尔蒙这样比葫芦还空虛的家伙,阿马鸠这样以成功来表示天才的家伙,他会抓着他们而剪掉他们的毛。盘子和玻璃杯的声音又响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在旋转;如果苏伊士股票真要狂跌的话,他们应当赶快到交易所去,到赌场去战斗一番。在这样的匆忙之中,门开关得更响了。从窗子那边望过去,在排列着一长列马车、充满了许多行人的广场正中,萨加尔看见正晒着太阳的交易所的台阶上,这时爬行着一条延续不断的人虫,使台阶变成了一个布满黑色斑点的斜坡。那些人穿着整齐端正的黑色衣服,渐渐地围向石柱;在铁栏后面,还出现了一些女人,不过并不很清楚,她们正在栗子树下逡巡。

突然,当他开始吃他才叫来的奶酪的时候,一个粗俗的声音使他抬起了头:

“请你原谅,我的亲爱的,我实在没有法子早一点来。”雨赫终于来了。他是生在卡尔瓦多斯省的一个诺曼底人,有一副装作朴实人的狡猾农民那种肥头大耳的样子。立刻,他要了些随便吃的东西,当天的份菜,再加上一些蔬菜。

“怎么样?”忍耐了许久的萨加尔生硬地问。

但是雨赫却不忙,以一种故弄玄虚而又谨慎的人的态度望着萨加尔。随后,他开始吃起来,一面伸过头来把声音放低说,“怎么样!我见到这位伟人了……是的,在他那里,今天早上……啊!他对你很好,很好。”

他停了一下,喝了一大杯酒,把一个马铃薯放在自己的嘴里。

“怎么样?”

“怎么样!朋友,你瞧……凡他所能做到的事,他都愿意替你做;他要替你找一个很好的位置,但是地点不在法国……这样,比方说,在我们的殖民地中去做一个总督,而且最好的一个殖民地。你在那里可以做主人,你可以成为一位真正的小王子。”

萨加尔脸色变青了。

“你说,这真是笑话,这简直是对我的一种嘲笑……为什么不立刻把我驱逐出境呢?……啊,他想摆脱我了。叫他当心,我照样有办法使他难堪的!”

嘴里塞满了东西的雨赫劝解说:

“你看,你看,人家只是想为你好,你让我们办吧!”

“那么,就听人宰杀,是么?……你注意一下,刚才这里已经有人在讲,说不久帝国可能要犯一个错误。是的,意大利的战争,墨西哥的远征,对普鲁士的态度,都是问题。我敢说,这是真话!……你们做了那么多愚肅和疯狂的事,整个法国都要起来把你们拋弃的。”

这一下,这个议员,这个大臣的忠实奴才发起愁来,脸色苍白,观望着他的周围。

“啊,请你允许我,请你允许我,我不能同意你的话……卢贡是一个正直的人,只要他在,那就没看什么危险……不,不必再多说了,你不了解他,这一点是可以说的。”

萨加尔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猛烈地钉断他的话说:

“就算这样,你爱他去吧,你们可以干你们的勾当。”一总之,他是否还可以容忍我留在这里,留在巴黎?”

“在巴黎?绝不!”

萨加尔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站起来,叫茶房,付款;至于雨赫则是安静的,他了解萨加尔的发怒,继续大口地吃他的面包;他怕闹笑话,所以他由他去,不去理他。但是这时候,餐厅中发生了一阵强烈的骚乱。

甘德曼刚才进来了。这是一个银行大王,交易所和上流社会的主人。他有六十岁了,宽大的秃头,厚鼻,差不多生在头顶上的圆眼睛,表示他个性无限的顽固,生活无限的疲劳。他从来不进交易所,仿佛连正式的代表也不打发一个去,他也从来不在一个公共场所吃饭。只是很久很久,偶然有一次,象今夭这样,也在上波饭店出现;他一来便坐在一张桌子旁,只要了一杯放在盘子中的维希水。他已经为胃病苦了二十年,专靠牛奶维持生命。

立刻,餐厅中的人员象飞一般地给他拿来这一杯水。所有在座的顾客们因他这一来身份都大大降低了。莫塞神色惊讶地望着这个人,他是掌握了秘密的,他可以任意操纵证券的涨跌,象:上帝操纵雷击一样。皮勒罗尔也向他敬礼,因为皮勒罗尔一向所崇拜的,只有甘德曼的十亿金钱所产生的无可抵抗的力量。此时是十二点半,刚才突然离开阿马鸠的马佐又回来了。他在银行家面前弯了腰,因为他有时也会获得接到他委托的光荣。交易所的其他人也正准备出发,去站在这位尊神的周围,站在混乱的肮脏台布中间向他作一个卑躬屈膝的敬礼。他们以尊敬的态度望着他用发抖的手拿起那杯水,拿到他没有血色的唇边去。

从前,萨加尔在做蒙梭平原的地产投机事业时,和甘德曼曾有过争论,甚至过分和气。他们两人是不能和解的:一个是感情冲动而贪图享受的,另一个是严谨而遵守冷静的選辑的。因此,当萨加尔正在发怒的时候,后者胜利地进门,更是激怒了他,他只得离开。可是甘德曼却向他招呼:

“喂,告诉我,好朋友,你真的就不做生意了么?……我相信,你这样做是对的,这好得多。”

这对于萨加尔,简直是当面一鞭子。他挺直他那矮小的身材,用一种象剑一般尖锐而清脆的声音抗辩说:

“我现在正要办一个二千五百万资本的银行,我打算不久去看你呢!”

他出门了,留下餐厅中热烈的喧嚣之声。餐厅中的人们推推撞攆你拥我挤,大家怕的是赶不上交易所的开门。啊,他要争取最后的成功,他要把这些掉转身不理他的人踩在自己的脚下,他要以强大的力量来和这位黄金之王斗争,他也许有一天还会打倒他!他本来还没有决定要干这件银行大事业,但由于需要回答甘德曼的问题,他迫不得已顺口说出了那句话,使自己也不免惊异起来。但是,除此,他还能够在其他方面去试他的运气么?现在,哥哥是舍弃他了,人与事都使他受了伤,强迫他不得不再去奋斗,一如已经流血的牛,还被人牵上了斗牛场一样。

他站在人行道旁,战栗了一会儿。这时是最活跃的时刻,巴黎生活好象是集中在这个蒙马特街和黎世留街之间的那个中央广场上,这条街是塞满了人的交通要道。广场四角的四个十字路口上,车子象潮水似的川流不息,在那些歩行的人群的波浪中,划出了一条线路。沿着铁栏,停车场上的两条马车行列,毫无休止地时而中断时而又接连起来。至于维维纳街上跑街们的车子,则拥挤地排成了一行;车夫们高踞车上,一缰在手,准备获得第一道命令时即行鞭马出发。在已被占据的石级和廊檐下,涌满了象蚊群似的一些穿着大衣的人。在大钟底下已开始活动的所谓“场外”走廊,买卖的呼声已经起来了。这种投机的潮声,压倒了城市的嗡嗡之音。过路的人掉转头来,对于那里面经过的事情抱一种急欲知道而又恐惧的心理。这种金融活动的情形,是没有几个法国人的头脑能够了解其神秘性的。在这种野蛮的叫声与举动中,产生出突如其来的破产或突如其来的发财,这真是人们无法说明的一件事。而他呢,站在这下水沟旁,对远处悟来的声音感到厌烦,忙碌而混乱人群从他身边挤过去,他再一次梦想着那黄金王国;在这个狂热病集中的区域,有—个交易所,每天一点到三点的时候,象一颗巨大的心脏,在中央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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