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一切都要倒霉的!”莫塞失望地肯定说。“嚷,你让我们安静些吧,一切都会走运的!萨尔蒙以一种深沉的态度笑着,把他们两个先后都看了一眼。萨加尔听见他们这些话,就把帝国似乎会遇到的危机与他个人处境的困难联系起来。他,又一次跌倒在地上了,难道养育过他的帝国也会和他一样摔一交,从最高层的好运一下垮到最凄惨的一位么?啊,十二年以来,这个帝国制度,他曾经爱它,保卫它;他只有在这一制度之下才感到自己是活着,在生长,而且充满了活力,正如一棵根苗深入于适宜自己的土地内的树一样。

但是,倘若他的哥哥想把他从这土地上连根拔起来呢?倘若人们想把他从这些穷奢极欲地吸人膏血的人之中排斥出去呢?那就是盛会之夜的最后散场,一切都完了!

现在他等着他的天冬菜,沉浸于回忆之中,越来越骚乱的餐厅对于他简直亳不相干。在他的正对面,有一面穿衣镜,他刚才照了一下自己的面貌,使他很惊讶。对他的矮小的身材,年纪并、不发生作用;他五十岁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八,他还保持着瘦削,保持着青年人的活力。他的木偶人似的黑而塌瘪的面孔,他的尖鼻子,他的发亮的细长眼睛,甚至还因为带了这个年纪的关系而显得更匀称了,似乎永远都有一种那么温顺、那么活跃的青春之气;头发还是那么浓,而且一根白的也没有。此时他不由得想起政变的第二天他到达巴黎时的景况。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他流浪在巴黎街头,口袋空空,肚中饥饿,急于想满足他的各种欲望。啊!他第一次跑了一下街头,连箱子都还没有打开,就想带着他的歪跟靴子和肮脏外套去和这一个城巿搏斗,去征服它!从这一天晚上起,他居然有好几次居过髙位,百万计的金钱流水似地从他手边溜过,但他从来没有占据过一笔财产为他自己使用,象使用他自己的一件东西那样可以任意支配,可以把它牢牢实实地锁在箱子里。在他自己箱子中一从来都是空虚和幻想的财产,而实际的金子仿佛都从那些无名的漏洞中漏走了。现在他又重新流落在街头,完全象很久以前他初出发的时候一样:年青,饥饿,永远没有满足,为享受欲和占有欲苦恼着。一切他都尝到,但一切他都没有吃够;他自信他没有机会和时,去自由地支配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物。、这时候,他觉来,是指萨加尔十三年前的事。

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生物,流浪街头,比初入社会的人还不如,初入社会的人还有幻想和希望来支持自己。他得了一种狂热病,想重新征服一切,再站在他从来没有占据过的高位上,用脚踏住那被征服的城巿。而这一次他想取得的并不是骗人的门面财富,而是坚固建筑的产业,以若干充实的口袋作宝座的黄金王国!

尖锐而剌耳的莫塞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打断了萨加尔的沉默。

“去墨西哥的远征军一个月要用一千四百万,这是梯也尔证实了的,除非瞎子谁都看得出议院中大多数都动摇了。现在,左派有三十多个。皇帝自己也很了解,绝对的权力是不可能了,既然他自己都在提倡自由。”

皮勒罗尔再也不回答,很满意池用轻视的神气表示讥笑。“是的,我知道,你觉得市场是很稳定的,生意也不错。但是等到最后吧……在巴黎,你看吧,破坏得太多也重建得太多!大量的工程把国家的财富都用光了。至于那些强大的银行,在你看来是那么地繁荣,你等着看吧,只要其中有一家摔了交,你就会看见一连串地跟着滚下去……人民的骚动还不必去说它。为了改善工人地位刚成立起来的国际工人协会,使我很是害怕,真的。在法国,现在已经有一种抗议,有一个日益强盛的革命运动……我告诉你,虫已经长在果子中,一切都会垮台的。”这是一种高声的抗议。这该死的莫塞的恐惧症真的发作了。不过他自己一面说话,一面也不断地以眼睛看着邻近的桌子;在那桌子上,马佐和阿马鸠在嘈杂的人声中用很低的声音在说话。渐渐地,整个餐厅都对这样长时间的秘密谈话感到不安。他们在说些什么话呢?为什么要这样悄悄地说呢?阿马鸠肯定在下委托书,准备有所行动。三天以来,人们对于苏伊士运河的工程,传开了不好的风声。莫塞硖了一下眼,同时放低了声音说:

“你知道,英国人想阻止那里的工程,他们很可能诉诸战争呢。”

由于这个消息本身的重要性,皮勒罗尔也动摇了。这是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可是这句话立刻从这张桌子传到另一张桌子,因此更有一种说服人的力量。英国送来了一份最后通牒,要求立刻停止苏伊士运河的工程。很显然,阿马鸠同马佐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在委托马佐卖掉他所有苏伊士的股票。在油腻气味中,在杯盘的撞击声中,恐惧声浪越来越大。这时候,使这种骚乱达到高潮的一件事,是马佐经纪商行的伙计,那个脸色温和、长着浓厚栗色胡子的小佛罗里突然进来了。他手里拿了一包签条,匆匆地交给他的老板,一面又贴着耳朵向老板说话。“好的,”马佐简单地回答,一面把那些签条分门别类地夹在记事本里。

随后,他取出表来看了一下说:

“马上到中午了。你告诉伯尔蒂野叫他等着我。你也在那里不要走,上去把电报拿来。”

佛罗里走了以后,马佐继续同阿马鸠说话。他把口袋中其他签条拿出来放在桌布上的盘子旁边。每一分钟,每一个顾客临走的时候,总是弯下腰向他说一句什么话,而他也就停止正在吃东西的嘴,迅速把顾客们所说的话记在一张纸头上。不知来自何处的无中生有的虛假消息,象暴风雨的乌云不断地扩大。

“你卖了,是么?”奠塞问萨尔蒙。

萨尔蒙的无声微笑很显然有一种微妙作用,以致莫塞也怀疑起英国真下了最后通牒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一最后通牒是怎样创造出来的,他为此事发愁了。

“我么,人家要我买多少我就可以买多少!”皮勒罗尔用不顾—切的赌徒的冒昧态度,这样夸口总结一句。

萨加尔在这狹小的餐厅中,由于沉醉于赌博,额角不免有些发烧,饭后的喧嚣又不断在打击它,因此他决定吃他的天冬菜,重新对雨赫生起气来,决计不再等他。几个星期来,他是这样急于解决自己的问题,但总是迟疑不决,十分苦恼。他觉得他十分迫切地需要换一张新皮。他首先梦想一种完全新的生活,在行政上获得一个高级的地位,或者参加政治活动。为什么立法会议不把他引进内阁,象引进他的哥哥一样呢?他不满意投机事业是因为它那经常的不安定性,大批款项的获得和损失都是—样的快。他从来没有拿了实际的百万钱财睡过夜,也不欠任何人的债。这时候,他正在考验他自己的良心,他对自己说,他对于金钱的战斗,也许过于感情用事,而这战斗实际是要求镇静的。这也就可以说明他经过了若干艰难和阔绰的奇特生活以后,在新巴黎作了十年巨额的土地买卖以后,他还是落得两手空空困难之极的原因了。换了别人,即使更笨拙的人,也会弄到一大笔财产的。是的,也许是他不理解自己的真正本领,说不定突然一下,在这混乱的政洽局面中,他以他的活动能力和热烈信念,还会获得胜利呢。一切都要看他哥哥的一句回话。要是他的哥哥拒绝了他,使他不得不投身于投机事业的深渊中,那么毫无疑问,就只有拚个你死我活了。他要冒险大干一下,金是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谈过的。几星期以来他所梦想的巨大的事业,使他自己都有些害怕。这件事的规模之大,只要一干起来,不论成功或者失败,都会惊动整个社会。

皮勒罗尔提高了声音:

“喂,马佐,什罗塞破产的事情完了么?”

“是的,”经纪人回答,“布告今天就可以贴出……你有什么法子?真麻烦,不过,我发现了什罗塞的情况非常不好,我是第一个贴现给他的……对这般家伙,我们应当时时清洗一下!”

“有人告诉我,”莫塞说,“说你的同事甲各彼和德拉罗克也在他那里放了一大笔款子呢。”

经纪人作了一个捉摸不透的手势。

“是的,这便是断绝后患的一种办法……什罗塞是一群强盗中的一个,他将来只有跑到柏林或维也纳的交易所中去揩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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