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的钟一敲过十一点,萨加尔便迸了上波饭店,走迸有两扇高窗面临广场的金白色的餐厅。他看了一眼那几排小餐桌,饥饿的顾客肩并肩地挤在一起;他显得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有看见他在寻找的那张面孔。

一个茶房在忙碌的混乱状况中端着几盘菜从那里经过,萨加尔问道:

“请问,雨赫先生没有来么?”

“没有,先生,还没有来。”

于是萨加尔便决定去坐在一个顾客刚刚走了的靠窗口的那张桌子旁。他想他是来迟了。当人们替他换餐巾的时候,他目光望着外面,注意着人行道上的那些行人,甚至到了餐具已经摆好以后,他仍然不立刻点菜,把眼睛盯着广场,五月初春先明媚的日子使广场显得十分明亮。在这大家都在吃中饭的时刻,广场上看不见人影,嫩绿色的栗子树下的板凳上空荡荡的;停车场上沿铁栏从这端到那端,停了一排马车。开往巴士底狱公共马车在花园角上的办公处前面停下了,但是没有上下一个客人。对面有一座带一排柱子和两尊铜像的大建筑物,建筑物前面有一排宽大的台阶,上面还有一排排列整齐的椅子。此时太阳正直射下来,这一切景物全沐浴在阳光之中。

萨加尔掉过头来,认出经纪人马佐坐在他隔壁的桌子旁边,于是他把手伸给他,一面说:

“啊!是你。你好呀!”,“你好!”马佐回答,一面漫不经心地和他握了手。马佐是一个矮小的、酱色皮肤的、活泼而漂亮的男子。不久以前,他三十二岁时,刚从一个叔父那里继承了一家经纪商行。他和坐在对面的那位顾客,红润的面孔刮得光光的胖先生非常相象;这人是著名的阿马鸠,自从他对塞尔西矿场股票有过一次惊人之举以后,交易所里谁都佩服他了。当矿场的股票已跌到——五法郎一股,人们认为凡买这般票的人都是疯子的时候,他很随便地把他的全部财产二十万法郎,一起投到这事业上面去,既不计算,也不探听,完全是一种专碰运气的人的顽固态度。可是今天巨大而确实的矿苗被发现了,股票价格已超过一千法郎一股,他赚了一千五百万法郎;从前可能使别人把他关进疯人院的愚蠢举动,现在却把他抬高到具有了不起的金融头脑的人物的地位。人人都向他打招、呼,尤其是都向他请教,但是他再不买股票了。他高踞在他那绝无仅有的、天才的、神话似的举动的成功上,仿佛已经满足。马佐呢,大约是在期待他的主顾,甚至连阿马鸠笑都没对他笑一下的萨加尔,只得向对面桌子上的几个人打打招呼;那里坐了他认识的三个投机家:皮勒罗尔、莫塞和萨尔蒙。

“你好,境况如何?”

“好,还可以……你也好!”,就在这几个人身上,他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冷淡,这几乎可以说是轻视。皮勒罗尔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举止粗率,鼻子薄得象刀刃,有一张游侠骑士那样瘦削的面孔,他总带着一种赌徒所特有的亲热态度,主要目的无非是耍圈套叫人上当。当他每一次周全考虑一个问题的时候,总是声明说他正在灾祸里翻飭斗。他把一切事情永远往胜利一方看,所以他的特性是赌多头。而莫塞,恰恰相反,是一个矮个子,黄面孔,为肝病所苦,不断地叹息,时时恐惧灾祸临头的人。至于萨尔蒙则是一个到了五十岁年纪还在与衰老搏斗的美男子,他把墨水一般黑的胡子修饰得异常漂亮,因此显得是一个极端强健的快活人。他从来不说话,只是用微笑来回答问题,人们不知道他在赌哪一方,至不知道他是否在赌。他听人说话的态度会每使莫塞有一莫测高深的印象,奠塞常常把心事告诉萨尔蒙,如果萨尔蒙听了仍然表示沉默的话,莫塞便会大失所望,不得不跑到经纪商行去改变他的委托。

萨加尔由于这些人对他表示冷淡,就用他那热烈的、有挑战意味的目光把餐厅扫射了一周他只同距离他三张桌子的一个高个子青年互相点了一下头。那青年就是漂亮的萨巴达尼,法国东部人,酱色的长形面孔,一对凛亮的黑眼睛增加了它的光彩,只是一张令人不舒服的不好看的嘴巴,把面容损害了。这孩子的和气态度使萨加尔十分感动。他大约是从外国的交易所破产回来的人,是妇女们喜爱的神秘的偷快人物之一,他去年秋天才到这里来鬼混。萨尔在一个银行的倒账中曾看见他替人充当过假帐户。由于他对入,即使对最坏的人,也有一种毫不怠慢的善良恭顺态度,而且非常公正,因此渐渐地取得了场内场外的信用。

一个茶房这时正站在萨加尔面前。

“先生要用什么?”

“啊,是的……随便吧,一块猪排,一些天冬菜。”随后他又把茶房叫了回来。

“你肯定雨赫先生没有在我来以前来过又走了么?”

“啊,绝对肯定!”

自从十月虽他逾遇失败,不得不再一次清理自己的财务,并出卖了他蒙梭公园的公馆而租居一所普通住宅以后,他在这餐厅中便落得只有萨巴达尼这类人同他打打招呼了;他走进他从前有过势力的餐馆,已不能使所有的人掉头和伸手了。他是一个好赌徒,在这最后一件丢脸的、不幸的地产事业失败以后,他始终没有怨恨,虽然在这事件中他仅仅能救下他自己一条命。不过在他身上却燃烧起一种东山再起的欲望。雨赫曾负责到他的身为大臣、显赫一时的哥哥卢贡那里去活动,并正式约定在十一点钟来回音;但这时雨赫还没有来,实在使他很生气。驯服的议员兼当伟人仆役的雨赫,此时不过是一个担任传达的人物。只是,万能的卢贡,难道可能这个样子拋弃他么?卢贡从来没有表现出他是一个好哥哥的态度;在这一场大灾祸之后,他生了气,或者他想公开割断这个关系,以免自己卷入镟涡,这都是并非没有理由的。但是,六个月前,难道不是他秘密地在帮萨加尔的忙么?现在,萨加尔因为不敢亲自去见他,怕引起他发怒,特托第三者去求他助一臂之力,难道他有心拒绝么?卢贡只要说一句话,便可以使他站起来,重新把这个堕落而伟大的巴黎踏在自己的脚下。

“用什么酒,先生?”茶房问。

“你们那种平常的波尔多。”

萨加尔陷入了深思,他并不饿,听、壬他的猪排冷却;他看见桌布上有一个黑影掠过,于是抬起头来望了一下,原来是马西亚,一个皮肤微红的胖孩子;萨加尔知道他是一个很忙的跑街,他正拿着交易所的行情表在桌子间溜来溜去。萨力卩尔看见马西亚从自己面前经过而不停下,一径把行情表递给皮勒罗尔和莫塞,真是非常尴尬。这两人正在愉快地讨论什么向题,仅仅看了行情表一眼,不要,他们没有什么要委托他的,也许下一次再说。马西亚不敢向著名的阿马鸠进攻,因为他人现在把头俯在龙虾生菜之上,正和马佐低声说话;他只得找萨尔蒙,萨尔蒙接过行情表,研究了许久,一句话也不说,交还给他。餐厅里活跃起来,每一分钟都有其他一些跑街开门进来。距离远的彼此高声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谈生意的热情也就上升了。萨加尔的目光不断注意着外面,看见广场上也渐渐地热闹起来,车马与行人在那里汇流;被太阳照亮的交易所的石级上,一些黑点,换甸话说,一些人,已经一个一个地出现了。

“我再向你说一遍,”莫塞用很忧虑的声音说,“三月二十日的补选,是一件最令人伤脑筋的大事……这一天,整个巴黎也许会被反对派所控制。”

但皮勒罗尔却耸了耸肩。左派的板凳上多了一个加尔诺和加尔尼埃·巴歇士,又能干出什么名堂来呢?

“这正如公爵领地问题一样,”莫塞又说,“内容是很复杂的……一定的!你笑也没有用。我并不说我们应当和普鲁士开战,以便阻止它剥夺丹麦来肥润自己;不过,这里也有行动的方法……是的,是的;大鱼既准备吃小鱼,那就不哓得什么时候才完……至于墨西哥……

皮勒罗尔,在他对一切都感到满足的这一天内,不免大笑起来,他打断莫塞的话说:

“啊,不,我的亲爱的,你不要用你对墨西哥的恐惧叫我们发愁吧……墨西哥将是我们这朝代的光荣的一页……你在什么地方见了鬼才会想到帝国出了毛病?一月里发行的三亿公债,结果不是收到了十五倍以上么?这是一种压倒一切的成功……喂,我和你相约到一八六七年再看,是的,从此时起,三年以后,就在皇帝不久前决定的世界博览会开幕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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