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是《卢贡·马卡尔家族》的第十八部,写于一八九一年。交易所和银行的金融业务本来是枯燥乏味的题材,而左拉的艺术处理相当成功。小说中银行的兴建与破产,股票牌价的涨跌,交易所里的明争暗斗,投机家命运的浮沉,都极富于戏剧性,构思巧妙,情节安排紧凑,细节的繁简恰到好处,人物性格的刻画鲜明而生动,毫不给人以枯攀冗赘之感。——左拉喜好描写巨大的场景或事件,以粗犷的笔调,夸张的手法,渲染出浓重的气氛,这种特有的风格也表现在《金钱》这部怍品中。

主人公萨加尔搞地产投机被了产,在金融界潦倒失势。为了重新登上黄金王国的宝座,他假借哥哥一一第二帝国的大臣卢贡的名义,联合了几个投机家,创立了一个股份锒行一世界银行,把工程师哈麦冷多年来束之高阁的开发东方国家的计划付渚实施,并把银行股票拿到交易所去做投机买卖。萨加尔为了战胜他在金融界的头号劲敌一犹太族银行大王甘德曼,采取一切合法的或非法的,公开的或喑地的,冠冕堂皇的或卑鄙无耻的手段,抬高股票行情。不到三年,五百法郎一股的世界银行股票上涨到三千法郎。萨加尔和他的追随者们在这场大赌博中被发财的欲望剌激得发狂,拿出自己的全部财产及生命去孤注一掷。最后,萨加尔把银行的全部资金投入交易所,终于库存空虛,无力继续与实力雄厚的甘德曼抗衡,世界银行的股票猛跌到三十法郎,不得不宣告破产。萨加尔被捕入狱,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们被逼上了破产、逃亡、自杀的绝路,而甘德曼则一口吞噬了世界银行积聚起来的巨额财富。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正是拿破仑三世的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兴盛时期。金融贵族集团和工业巨头是帝国的主宰力量,工业、交通运输业和金融投机异常活跃,资本主义大生产获得了充分的发展,法国经济迸入空前繁荣阶段。特别是铁路建设迅速兴起,大资本竞相投资,遍布全国的铁路干线网初步形成,给其他工业部门和贸易往来以前所未有的淮动力。拿破仑三世在他统治的十八年里,推行殖民主义政策,不断发动对外侵略战争,开凿苏伊士运河,参加意大利反奥战争,加紧侵略中国,占领西贡,夺取西亚、非洲殖民地,远征墨西哥,最后,挑起普法战争。这一系列扩张行径都是出于掠夺殖民地、输出资本和攫取髙额利润的帝国主义野心。

兴建和经营规模日益宏大的现代化经济机构,显然是一般的私人资本无力承担的巨业。于是,信用制度急剧发展起来。各种信用公司、股份银行、大小财团纷纷建立,交易所里投机倒把、诈骗倾轧、买空卖空之风盛行,轻易致富的欲望使得法国一切有产阶级经常处于投机赌博的狂热状态之中。在法国,信用制度的主要宣扬者是以贝列拉兄弟为首的一批投机事业革新家,他们受圣,西门“小资金组合”思想的启发,发行小额股票,利用公众财迷心窍的心理,吸引他们手中闲置的资金,汇集成巨额资本,运用于铁路、城市改建等公共工程。这种新的投机方式受到法兰西银行、犹太金融家富尔德等的反对和竞争,他们以巨大的私人资本为基础,满足于稳健的老式投机,终于在十余年的竞争中把贝列拉等人一一置于死地。

据拉法格的分析,小说中的萨加尔和甘德曼实际上分剁是这新旧两派金融家的代表人物。左拉集中描写了萨加尔和甘德曼之间你死我活的竞争,把它解释为天主教银行家与犹太人之间含有民族仇恨和宗教敌视因素的矛盾。这说明左拉并不了解金融界斗争的实质,他仅仅满足亍在交易所观察几个小时,而不愿意为发掘事件的本质去追根寻源。

萨加尔确是一种新式资本家,身上带有暴发户的特点。他本是一个穷光蛋,两手空空地来到巴黎这个冒险家的乐园。他野心勃勃,精力充沛,浑身燃烧着狂热的征服欲和享受欲。他具有政治家的敏感,企业家的精明,冒险家的胆量,骗子手的卑鄺和刽子手的残忍。他贪得无厌,不达目的决不善罢甘休。他的哲学就是“吃掉别人,或被别人吃掉”。在他动荡多变的生涯中,居然有好几次居过高位,百万计的金钱流水似地从他手边溜过,但他从来没有占据过一笔财产为他自己使用,象使用他自己的一件东西那样可以任意支配。在第二帝国这个穷奢极欲地吸饮血的闹宴上,他样样都尝到过,但什么都没有吃够。他失败得越惨,贪心也就越大。当他的大臣哥哥卢贡以让他当殖民地总督为条件,要他离开法国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只要这场狂欢的盛宴不散,他绝不退席。他本能地感到,只有在帝国这块肥土沃壤上他才得以生存。在银行创建之前,他曾一度想与阿尔魏多王妃结婚,用她的亿万金钱把自已变成慈善事业之王,但他很快就感到这个想法多么狭隘,怎能与那一系列的把世界为己有的征战相比:在西亚开发迦密山银矿,修建铁路,垄断地中海航运,建立“圣陵金库”,把教皇迀到耶路撒冷,发动一次金钱的“十字军东征”……,实现拿破仑一世用大炮未能实现的美梦。这庞大事业的发动机就是投机、冒险,萨加尔自有一套堂皇理论:“投机、赌,是中心的转轮,在我们那样巨大的事业中,也可以说就是心脏。是的!它需要血来养它,它从细小的渠道把血吸进来,积在一起,然后象河流一样把它分送到各方面去,成一条巨大的金钱的川流,这就是伟大事业的生命。没有它,伟大的资本运动以及从资本运动产生,伟大文化工作,是根本不可能的。”萨加尔具有用远大前程的梦幻来引诱公众、骗取信任的才能,使得他们愿意掏出钱袋中的全部财产交给他,把他奉若能带来好运的财神。萨加尔用别人的巨大财产进行冒险,因此办起事来异常大胆,他调动百万金钱如同调动棋盘上的几颗棋子,至于哪些人会成为这种“调动”的牺牲品,他是绝不在意的:“难道人生应该顾虑这些事情么?我们每走一步,就会压碎成千的生物。”即使进了徒然四壁的监狱,他也没有放弃东山再起的企图。他的生命只能与巨额资本共存亡,离开法国后,立即投身于荷兰围海造田的投机事业中去了。

甘德曼则完全是老式的资本家。他的巨大家财是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漫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几十年来,他牢牢地占焊着交易所和上流社会的主宰地位,连外国高级官员在他面前都得卑躬屈节。为了永无休止地扩大他的黄金王国,他每天早上五点起身,把一天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接见川流不息的人群,研究令人烦恼的数字,处理纷繁复杂的事务。他很少冒险,从不跨入交易所的门槛,但为了维护自己不可动摇的势力,他全力控制着交易所。他掌握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十一亿金钱,因此“可以任意操纵证券的涨跌,象上帝操纵雷击一样”。他站在萨加尔的对立面,因此,世界银行股票越是狂涨,他的损失就越加惨重,但他凭多年的经验,认为逻辑是不可战胜的。他象一头阴险狡滑的猛兽,踡伏在暗处,静观敌人的疯狂跳跃,坚信它必定会有清疲力竭的时刻,然后猛扑过去……对所有前来刺探虚实的人,他都摆出一副局外人的冷淡。桑多尔夫男爵夫人从肮脏场合得来关于世界银行的情报,转而出卖给他,他却只用一句话作为报答“你不要赌,永远不要赌。赌钱是会把你变丑的。一个女人赌钱是叫人讨厌的。”

《金钱》称不上是一部揭开金融界全部内幕的作品。它的独到之处在于表现了帝国主义初期的金融活动中那些最富于时代特点的新变化。

第二帝国,期,金融资本的发展大大超过了工业资本,银行在整个资本主义生产中的作用越来越大。小说中的萨加尔名义上只是世界银行的经理,以银行的酬劳金和红利为收入来源,属于一种新的金融贵族,不直接参与任何生产。实际上,他是大批生产资料和原料来源的控制者,他虽无权占有世界银行的全部资本,却有权支配它。他把开发银矿等纯生产上的事务统统交给哈麦冷去办,他本人只须镇守巴黎,往来于银行和交易所之间,就可以决定远方事业的兴亡。有时,他不无激情地谈论工程进展情况,那也只是为了进一歩唤起公众的想象力和赌博的热情而已。股票的每一次新的上涨,都使得大批金钱流入世界银行的保险柜,至于这些钱从何而来,代表着什么,萨加尔完全不了解,也完全没有必要去了解。这正是列宁所讲的情况:“资本主义的一般特征,就是资本的占有同资本在生产中的运用相分离,货币资本同工业资本或生产资本相分离,全靠货币资本的收入为生的食利者同企业家和其他一切参与运用资本的人相分离。”资本主义越接近垄断,这种分离的程度就越大。银行的这种特性,使它在加速资本集中的过程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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