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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四又到了。拉甘太太家里的聚会显得格外地欢畅,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一点半。格里韦在告辞时大声说,他从没度过这样愉快的时刻。
苏姗娜怀孕了,她和泰蕾斯讲个没完,谈她的苦与乐。泰蕾斯好像很有兴致地听着,她眼神固定,双唇紧闭,有时也垂下头去,低下眼皮,让整个面孔都罩满阴影。洛朗似乎也在耐心地倾听老米肖和奥利维埃高谈阔论。这两位先生没完没了地聊着,格里韦几乎只能在他们父子的话语之间插进一两句。此外,他对他们也带有某些敬意,觉得他们说得不错。这天晚上,谈话代替了打牌,他天真地说道,退休警长的话几乎与扣牌一样对他有吸引力。
将近四年来,米肖一家和格里韦每个礼拜四晚上都在拉甘太太家度过,他们对这些单调和经常重复的聚会,从未感到厌倦过。每当他们走进这个家时,里面的气氛是那么安静、和谐,他们从没有猜到这平静和温暖家庭中所演出的悲剧。奥利维埃开了一个警察行家常喜欢说的玩笑,说餐室有正人君子的味道,格里韦也不甘示弱,称这里是和平的殿堂。在最后的日子里,有两三次,泰蕾斯必须解释留在她脸上的伤痕,她对客人们说,自己不当心竟跌了一跤。实际上,他们当中没有一人认出这是洛朗拳头的痕迹。他们相信,他们的主人是一对模范夫妇,充满了温暖和爱情。
礼拜四晚上的聚会虽是沉闷而安宁的,但是隐藏着罪恶的勾当。拉甘太太再也没有尝试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他们。她看到两个凶手的烦扰,那连续发生的种种事变也告诉她,使她猜到了一定会爆发的变化,终于明白事情已不需要她的干涉了。从此以后,她退避了,决定等待着,相信杀人者最后必定会自相摧残。她只祈求上天给她以足够的生命,让她可以看到她已预料到的暴烈结局。她的最终愿望就是痛痛快快地亲眼目睹泰蕾斯和洛朗毙命时那极端痛苦的场面。
这天晚上,格里韦过去坐在她身旁,与她聊了很久,也像往常那样自问自答。但是,他甚至连个眼神也没能得到。钟敲十一点半时,客人们都一下子站起来了。
“在你们家真舒适,”格里韦大声说道,“我们从来不想回去。”
“事实上,我在这儿从没困过,”米肖附和着说,“平常,我九点就上床了。”
奥利维埃认为该插进他的说笑了,他说:
“你们没看见,”他露出一口黄牙说,“这房里弥漫着正人君子的味道,所以呆在里面十分舒服。”
格里韦为自己的落后而生气,便做出夸张的手势,高声喊道:
“这房间是和平的殿堂。”
这时候,苏姗娜一边在系帽带,一边对泰蕾斯说:
“我明天早上九点再来。”
“不用了,”少妇慌慌张张地回答道,“午后再来吧……我上午大概要出门。”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怪异,而且透着不安。她把客人一直送到弄堂里。洛朗手里提着盏油灯,也走下楼来。到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们都深深地松了口气,整个晚上,他们都已等得不耐烦了。从昨夜起,他们变得更忧郁,面对面相处时也感到更大的烦恼。他们避免目光相互接触,只是各自悄悄地上了楼。他们的手都有着轻微的痉挛和颤抖。为了不使油灯掉落,洛朗只好把它放到桌上。
通常,他们要把餐室整理一下,准备好夜里喝的糖水,围着拉甘太太忙来忙去,一直忙到一切准备就绪,才把她搬到床上去。
这天晚上,他们上楼后都坐了一会儿,目光茫然,嘴唇发白。沉默了一会后,洛朗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似地问道:
“那么,我们不睡觉吗?”
“不,不,我们当然要睡觉。”泰蕾斯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仿佛她挨了冻似的。
她站起来,并伸手去拿玻璃水瓶。
“放下吧,”她的丈夫惊呼道,并且竭力使声音显得自然些,“我来准备糖水……你去料理你的姑母吧。”
他从他妻子的手中把玻璃水瓶夺下来,把它灌满。然后,他侧转身子,把小瓶里的东西掺进去,再加上一块糖。在这时,泰蕾斯已经蹲在碗橱前面,她取出那把厨刀,准备把它放进挂在自己腰带上的一个大袋子里。
这时,夫妇俩都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意识到危险在即,两人同时本能地转过头来。他们互相注视。泰蕾斯看见洛朗手里拿着小瓶子,洛朗则看见泰蕾斯裙子的裥褶间闪烁着刀刃的寒光。丈夫站在桌旁,妻子蹲在碗橱前,就这样沉默和冷酷地互相对视了几秒钟。他们都明白了,彼此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想法,都冰冷地呆在那里,各自在对方被惊扰的脸色中看出了彼此的秘密计划,相互都显露出可怜而又可怕的样子。
拉甘太太感到事情快了结了,便以尖锐的目光死死地凝视他们。
突然,泰蕾斯和洛朗嚎啕大哭起来。一种难言的发作袭击他们,使他们像孩子般孱弱地投入到对方的怀抱中去。他们觉得心里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躁动。他们默默地流着泪,想着他们过去那卑污的生活。如果他们还有足够的卑怯要他们再活下去,他们的存在将更不堪设想。回想到过去,他们发现自己竟如此厌倦、憎恶自己,于是彼此都强烈地需要安息和幻灭。他们面对着厨刀和毒汁,互换了最后一眼,目光中充满着感激之情。泰蕾斯端起酒杯,喝了一半,递给洛朗,洛朗一口气把它喝干了。像被雷击了一样,他们马上倒在对方身上,终于在死亡中找到了最后的安慰。少妇的嘴正巧触在她丈夫脖子上那块卡米耶啮咬留下的伤疤上。
◎2
这两具僵曲的尸体整夜横卧在餐室的地板上,从油灯罩中射出的昏黄灯光照着他们。直到第二天中午,在将近十二个小时里,拉甘太太一直僵直而无声地注视着她脚下的这对夫妇,她贪婪地看着,凝滞的目光仿佛将这对夫妇吞噬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