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百叶窗拉下来!”布特蒙喊道,他非常忙碌地在照顾着工作。

“这种太阳,真叫人受不了!”

法威埃正在伸长手去取一段料子,暗地里抱怨着:

“这样好天气把人关在房里好像是应该的!在盘存的这一天倒是不怕下雨哩!……整个巴黎的人都在游荡的时候,他们拿你当犯人似地关在监狱里!”

他把那段料子递给雨丹。在标签上记着尺寸,每一次售货都把销出的数量减去;这使工作简化了许多。副主任喊道:“花绸子,小格子的,二十一米,六法郎五十生丁!”

绸子在地上堆得离起来。于是他又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谈话,向法威埃说:

“那么,他要揍你吗?”

“可不是么。我安安静静地喝我的啤酒……反驳我几乎是没有意思的,那个小人儿刚刚收到老板一封信,请她去吃饭……整个店里都在谈论这件事。”

“怎么!这事还没做过!”法威埃又递给他一段布。

“谁说不是呢?谁都会发誓赌咒要这么讲。这好像早就是一段老关系啦。”

“同上物品,二十五米!”雨丹叫着。

可以听得见那一段布发出的闷声,同时他更低声地接着讲:

“你知道她在老疯子布拉的家里过得好快乐哩。”

现在这一部里的人都在凑热闹,可是并不让工作中断。他们窃窃地谈着年轻姑娘的名字,他们躬着背,他们的鼻子像是嗅到了美味。布特蒙本人,对于这一类猥亵的故事是颇感兴趣的,也不禁开起玩笑来,这种恶趣味使他舒服。阿尔倍也醒了,赌咒说他在戈洛斯,凯如看见了时装部的副主任陪着两个军人。恰巧这时候米教带着他刚刚借到的二十法郎走下来;他停下来向阿尔倍手里塞进了十个法郎,同他讲定今天晚上的约会:一次定好计划而因为缺乏金钱受了障碍的游乐,尽管数目微小,却终于有了可能。可是这个漂亮的米敖,当他听到这封信的事的时候,说出了那么粗鄙的话,以致布特蒙迫不得已出头干涉了。

“到此为止啦,先生们。这不干我们的事……报下去呀,雨丹先生。”

“花绸子,小格子的,三十二米,六法郎半!”后者喊道。笔重新动了,布匹有规律地摔下来,布料的海洋始终向上升,仿佛河水向那里倾注。于是花绸子的呼声便不停止了。法威埃悄声地说,存货的情形真不错:经理室要开心啦,布特蒙这个大傻瓜大概是巴黎的第一流的进货员,可是要谈到售货,谁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一个木头人。雨丹微笑了,很得意,露出亲切的眼色表示赞成;因为从前为了赶走罗比诺,他曾经把布特蒙引进妇女乐园里来,而这时又轮到他固执地存心抢夺他的位置又在破坏他了。这跟前一次是同样的斗争,向主管人的耳朵里输送一些无中生有的暗示,表现出过度的热心以便提高自己身价,总之是用讨好的阴险手段进行的一种有策略的战役。雨丹对于法威埃又重新表示亲切了,他从下方注视着这个又瘦又冰冷、面上露着怒容的人,仿佛在转这个矮胖的小男人的念头,可是法威埃却露出一副神气,在等待着他的伙伴吃掉了布特蒙,然后再来吃掉他。如果雨丹作了部主任,他希望得到副主任的位置。底下的事再看吧。这两个人被那冲动着整个店家的热狂所占有,一面不停止呼喊花绸子的存货,一面谈起那可能的加薪:他们预知布特蒙在这一年会拿到三万法郎;雨丹将超过一万;法威埃估计他的薪水和佣金将有五千五百。每一季节,部里的生意在增长,店员们的职位被提升,他们的薪俸加了一倍,仿佛作战时的军官一样。

“啊!这种零碎绸子,还没完吗?”布特蒙现出急躁的神情突然说。“多么讨厌的春天,老是下雨!人们光是买黑色绸子。”

他那嬉笑的胖面孔现出了一团阴气,他注视着在地上扩大起来的堆积,同时雨丹发出嘹亮的声音更大声地呼叫,从这声音里可以听得出他的胜利:

“花绸子,小格子的,二十八米,六法郎半!”还有满满的一架子。法威埃的胳膊要断了,他慢慢地进行。当他把最后的几段布递给雨丹的时候,他又低声说:

“我跟你说,我忘记了……你可曾听见人说时装部的副主任曾经迷上了你吗?”

那个年轻人似乎非常惊讶。“什么!有这回事吗?”

“是的,杜洛施那个大笨蛋跟我讲的……我也想起了她从前偷偷地看你哩。”

雨丹自从当了副主任,便放弃了咖啡馆音乐厅的女歌手,夸耀着他同某些女教师的关系。他心里头虽然非常得意,可是却露出轻蔑的态度答道:

“我倒是要她们有点真材实料啊,人们并不像老板那样随便什么人都成哩。”

他中断了谈话,喊道:

“白色绉绸,三十五米,八法郎七十五生丁!”“啊!总箅完啦!”布特蒙松了一口气喃喃说。

但是铃声响了,这是开第二桌饭,法威埃就在这一班。他从踏凳上走下来,另一个售货员接替了他的工作;他必须从那些在地板上堆积着的料子上跨过去。现在在所有的各部里,地板上都同样堆满了东一堆西一堆的东西;架子,盒子,橱柜渐渐地被掏空了,同时在四面八方,脚底下,桌子中间,却泛滥着各种商品,继续地增多。在麻布部里,可以听得见成堆的洋布摔下来的闷重响声;在零星杂货部里,有轻脆的罐子声;从家具部远远地传来滚动的声响。所有的声音一一尖锐的和沙哑的声音全都一起发出来,数目字在空气里呼哨,像降霰似的噪音侵袭着这个巨大的殿堂,仿佛正月里风吹动树枝所发出来的森林的喧哗声。

法威埃终于脱出身来登上了去食堂的楼梯。自从妇女乐园扩建以来,食堂便设在新建筑的五层楼上。正在他匆忙走路的时候,他碰到杜洛施和李埃纳走在他的前面;于是他便退回来跟在他身后边的米敖走在一起。

“鬼东西!”他到了厨房的通廊里站在写着菜单的黑板前说道,“谁都知道这是盘存的日子。好一顿招待!子鸡或是薄薄的一片羊腿,还有油拌生菜……他们的羊腿会使人大失所望!”

米敖冷笑了一声,喃喃说:

“那么大家都是一条藤地要鸡吗?”

杜洛施和李埃纳拿到他们的菜之后,就走了。于是法威埃靠着耳门大声说:“子鸡。”

可是他必须等待,一个切菜的小伙计刚刚割伤了手指,这就引起了一场混乱。他望着洞口,朝厨房里边看,这是一种巨大的装备,中央是炉灶,炉灶上方天花板钉着两道横条,用滑车和锁链等组织吊着几口大锅,这种锅是四个人都抬不起来的。几个厨师,在暗红的火光里显得白白的,拿着长柄的汤勺,登在铁梯子上,正在调制晚餐的汤锅。其次,抵着墙是一些足以烤得下殉道者的铁网子,一些盛得下一只羊的平底锅,一个庞大的用来烘干碟子的东西,一个由不断的流水装得满满的大理石钵子。在左首还可以看得见一个洗濯场,有一些大得像是游泳池似的石塘;在右首,有一个用来存放食物的架子,隐约地可以望得见里面钢钩上吊着血红的肉。一架剥土豆皮的机器在开动着,发出如磨坊的轧轧响声。两辆满装着新摘的野菜的小车子,由厨师助手拉着走过去,送往喷泉下的清凉地方。

“子鸡”,法威埃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

然后他转过身来低声接着说:

“有一个人割伤了手啦……这可倒霉,血流到菜里去了。”

米敖要看一看。有好长一排的店员拥来了,人们挤着笑着。这时头探在耳门里的两个青年,面对着这个集体的厨房互相谈天,厨房里最小的器具,一直到铁串子和肉签子都是巨大的。不算每个星期陆续增加的职工的人数,便必须开出两千客午餐和两千客晚餐。这是一个无底洞,它每天要吞进一千六百公斤的土豆,一百二十磅的牛油,六百公斤的肉食;而且每一餐还得钻幵三桶酒,有近七百公升的酒从食堂的柜台上流出去。

“啊!总箅来啦!”当法威埃看见厨师端着一个锅又出现的时候,他喃喃说,厨师从锅里叉了一块鸡腿递给他。“子鸡,”在他身后边的米敖说。

两个人端着碟子,从柜台上取了他们那份葡萄酒以后,走进食堂里去了;同时在他们的背后是无休止地叫着“子鸡”,人们听得见厨师的叉子发出迅速而有韵味的细小声响叉着鸡肉。

现在店员的食堂是一间庞大的厅房,三班伙食的每一班五百个座位,可以松快地摆得下来。在长长的桃花心木的桌子上座位形成一条线,桌子是平行地横摆着;厅房的两端,有同样的臬子是保留给稽査和部主任的;在正中央,有一个柜台是叫额外食物的。左右两面高大的窗户射进一道白光照耀着厅房,厅房的天花板尽管有四米高,却被另外过分扩张的宽大面积压着显得低矮了。涂着亮光光黄色油漆的墙壁上,唯一的装潢就是摆餐巾的架子。跟这第一间食堂相连,是店里小伙计和马车夫的食堂,那里开出的客饭是没有固定时间的,要看要求来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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