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病了;小东西快死了……鲑鱼巷门前的路面铺上宽宽的一层干草,每隔两天换一次,路过的人见了都说楼上有个老财主要死了……死的不是老财主,而是小东西……所有的医生都说他治不好了。两年里生了两场伤寒,对这蜂鸟般的小脑来说真是太危险了!来吧!赶快把黑马车套起来吧!叫大蚱蜢准备好他的小乌木棍和他的凄惨的微笑!小东西病了;小东西快死了。
您倒是应该看看拉卢埃特老铺里慌乱成什么样子!皮埃罗特简直不睡觉了;黑眼睛也绝望了。那位很有用处的太太疯狂地翻着她那本拉斯帕依写的书,恳求大慈大悲的圣樟脑为了亲爱的病人再显一次奇迹……淡黄色的客厅被放弃不用了,钢琴盖上了,笛子不吹了。可是最令人痛心的,啊!最令人痛心的是一个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穿黑衣服的矮小的女人,她从早到晚老逛织毛线,一句话也不说,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流。
就在拉卢埃特老铺里的人不分日夜地都在这么伤心流泪的时候,小东西却非常安宁地躺在一张铺着羽绒垫的大床上,一点也不知道他周围的人为他流了多少眼泪。他眼睛睁着,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一切东西都进不了他的心里。他什么也听不见,只听见低沉的嗡嚷声和混乱的隆隆声,就好像他的耳朵是海里的两个贝壳,在这两个有粉红色肉唇的大贝壳里听见的是大海的轰鸣声。他不说话,也不思想;您见了会说他是一朵病了的花……只要在他头上放一块冷水毛巾,嘴里放一块冰就行了,他不要别的等冰化了,湿毛巾给头上的热度焐十,他低低地哼一声,这就算他的全部谈话了。
有好几天的工夫都是这样过的,一没有钟点的日子,混沌的日子,后来,突然有一天早上,小东西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他从海底拉了出来。他的眼睛看得见了,他的耳朵也听得见了。他能够呼吸了;他又活过来啦……思想的机器连同它那些跟仙女的发丝一样精细的齿轮,本来在他脑子里的一个角落睡着了,现在又醒过来,开始转动;起先还很慢,后来比较快一点,最后快得发疯了,——滴答!滴答!滴答!决得叫人以为又要坏了。这架漂亮的机器,让人觉得出来,它造出来不是为了睡觉,它要弥补损失的时间……滴答!滴答!滴答!……思想像一些丝线一样交叉,纠缠起来:“天啊,我这是在哪儿呀?……这张大床是怎么回事?……还有靠近窗口的那三位太太,她们在做什么?……背朝着我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我不认识她吗?……有点像……”
小东西想更清楚地看看这个他相信认识的穿黑衣服的矮小女人,困难地用胳膊肘支起来,把身子探到床外边,可是他立刻吓得往后倒下去……就在他前面,在屋子当中,他刚看到了一口胡桃木的衣橱,衣橱外面有金属装饰物。这口衣橱,他认识;他在一个梦里,一个可怕的梦里已经见过……滴答!滴答!滴答!思想的机器像风一样快地转动……啊!现在小东西记起来了。皮卢瓦旅馆,雅克的死,出殡,在大雨中回到皮埃罗特家,他好像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唉!不幸的孩子回到生活里来,同时也回到悲哀里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一声呻吟!……
在窗口干活儿的三个女人听到这声呻吟,都打了个哆嗦。其中最年轻的一个站起来嚷道冰!冰!”她赶快奔到壁炉旁边去取了一块冰,送给小东西;可是小东西不要……他轻轻推开那只在找他嘴唇的手;——这只手太细嫩,不像一个护士的手!他接着用颤抖的声音说:
“您好,卡密尔!……”
卡密尔·皮埃罗特听见这个快要死了的人说话,惊得呆了,胳轉伸着,手摊开,透明的冰块在她冰红了的手指尖上抖动着。
“您好,卡密尔!”小东西又说了一遍,“哦!我认识您呢!·现在我完全明白了……您呢?您看得见我吗?……您能够看见我吗?”
卡密尔·皮埃罗特把眼睛睁得老大,说:
“达尼埃尔,我当然看得见您!……我想我是看得见您的!”
于是,小东西想到衣橱的那段故事是假的,想到卡密尔没有瞎,想到梦,可怕的梦并不会从头到尾都变成事实,因此也就有了勇气,又敢问别的问题了:
“卡密尔,我病得很重,是不是?”
“啊!是的,达尼埃尔,很重很重·”
“我已经躺了很久吗?……”
“到明天就有三个星期了……”
“哎呀!三个星期啦!……已经三个星期啦,我的可怜的雅克妈妈……”
他话没有说完,就把头埋在枕头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了。……这当儿,皮埃罗特走进屋子;他又请来了一位医生(只要病不好,整个医学会的会员都会请来的这一位是著名的布鲁姆·布鲁姆医生,他是个乐观的人,看起病来非常麻利,而且在病人床头也不喜欢扣手套上的扣子。他走到小东西跟前,摸了摸脉,看了看眼睛和舌头,然后转过身来对皮埃罗特说:
“您跟我胡说了些什么呀?……这孩子已经好了……”“好了!”善良的皮埃罗特双手合掌说。
“当然好了,我看您还是赶快替我把这些冰扔到窗户外头去,给您的病人来上一只鸡翅膀,喝它一杯圣埃米利翁葡萄酒……喂!我的小姑娘,不要伤心啦;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个死里逃生的小伙子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起来了……在起来以前,要好好让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不要让他受刺激,不要让他太激动,这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那就听大自然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它比您和我更懂得该怎么护理病人……”著名的布鲁姆·布鲁姆医生说完了这番话,就用手指头弹弹这个死里逃生的小伙子,并且冲着卡密尔小姐笑了笑,就由好心的皮埃罗特陪着很快地走出去。皮埃罗特高兴得直哭,不住嘴地说啊!大夫先生,确实应该这么说……确实应该这么说……”
等他们走了,卡密尔想叫病人睡觉;可是他死命地拒绝:“卡密尔,我求您不要走……别把我一个人撇在这儿……我这么难过,您叫我怎么睡得着呢?”
“可是,达尼埃尔,您非睡……非睡不可……您需要休息;大夫嘱咐过……好啦,别不讲理啦,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我一会儿再来看您,要是您睡着了,我就在您身边多待一会儿。”
“我睡……我睡……”小东西闭上眼睛说。接着他又改变厂主意广卡密尔,还有一句话……我刚才看见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个子女人是谁?”
“穿黑衣服的矮个子女人!……”
“是啊,您知道!就是在窗口跟您一块儿干活儿的那个穿黑衣服的矮个子女人……现在,她不在那儿了!……不过我刚才真的看见她的……”
“啊!不,达尼埃尔,您看错了……我跟特里布太太,您的老朋友特里布太太,您知道!就是你们叫她很有长处的太太的那个人,在这儿干活儿干了一早上。不过特里布太太没有穿黑衣服……她还是穿的她那件绿衣服……不!真的屋里没人穿黑衣服……准是您在梦里看见的……好啦!我要走啦……好好睡吧……”
说到这儿,卡密尔·皮埃罗特连忙跑走了,她局促不安,脸涨得通红,好像她刚说的是谎话似的。
屋子里只剩下小东西一个人;但足他并没有囚此睡得豇好一点。有精细齿轮的机器在他的脑子里造起反来了。丝线乱七八糟地交叉在一起,越来越纠缠得分不清……他想到在蒙玛特尔区的草地下安眠的亲人;他也想到了黑眼睛,想到那天特别为他点燃的那双黑眼睛里的美丽的亮光,现在……
小东西想到这儿,门轻轻地,轻轻地开了,好像有人要进来;可是紧跟着他听见卡密尔·皮埃罗特低声说:
“别进去……要是他醒着,一时的刺激会把他命送掉的……”
于是门跟开的时候一样,又轻轻地,轻轻地关上了。不幸的是,黑衣服的一个下摆夾在门缝里;这个衣服的下摆,小东西虽然睡在床上也看到了。
他的心猛地跳起来;他的眼睛发亮,他用胳膊肘支着抬起身子,大声叫道妈妈!妈妈!您为什么不来亲亲我?……”门立刻就开了。穿黑衣服的矮个子的女人——她再也忍不住啦,——冲进屋子来;可是,她没有直接朝床这边走过来,而是笔直朝屋子另一头走过去,她张开胳膊,叫着:
“达尼埃尔!达尼埃尔!”
“我在这儿,妈妈……”小东西叫道,他笑着朝她伸出了胳膊,“……到这边来;难道你看不见我吗?……”
爱赛特太太转了半个圈子,脸朝床,两只发抖的手在四周阐乱摸索,用令人心碎的声音回答:
“唉!是的!我亲爱的宝贝,我看不见你……我永远不会看见你了……我的眼睛睛啦!”
小东西听见这句话,髙叫一声,倒在枕头上……
爱赛特妈妈过了二十年贫困痛苦的生活,两个孩于死了,家毁了,丈夫在很远的地方,她那两只圣洁的眼睛完全哭瞎了,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对小东西来说,这跟他的梦是怎样的巧合啊。命运留给他的最后打击多可怕啊!他会不会在这个打击下死掉呢?……
可是,不!……小东西不会死。他死不得。他要是死了,可怜的瞎母亲会怎样呢?她哪有眼泪哭第三个儿子呢?老爱赛特,那个商业信用的牺牲者,葡萄酒公司里的永世流浪的犹太人他甚至连来亲亲他病了的孩子,来送一朵花给他死了的孩子的工夫都没有,如果小东西死了,他又会怎样呢?谁又来把这个家,这个美好的家重新建立起来,好让两个老的有一天来到家里的炉火跟前把他们冻坏了的手烘烘暖呢?……不!不!小东西不想死。相反的,他抓住,尽全力地紧紧抓住生命……别人对他说,要想好得快一点,就不应该思想,不应该说话,不应该哭,他于是不思想,不说话,不哭……看见他睁着眼睛,平心静气地躺在床上,盘弄着压脚被上的流苏作为消遣,真叫人髙兴。能够像这样养病的只有教会里的议事司铎……
拉卢埃特老铺里的人都一声不响,在他身边忙来忙去。爱赛特太太整天坐在床脚边织毛线;这个亲爱的瞎子使用几根长针巳经使用得很熟,所以她织得像她看得见的时候一样好。那位很有长处的太太也在那儿;皮埃罗特的忠厚的脸也常常在门口出现,甚至连吹笛子的人每天也要上楼来探问个四五次。不过,话应该说清楚,他不是为了病人来的;吸引他的是那位很有长处的太太……自从卡密尔·皮埃罗特芷式宣布她既不要他,也不要他的笛子以后,这个热情的乐师就开始向特里布寡妇进攻了,她虽然没有塞文山区人的女儿那么有钱,那么美丽,但是她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姿色,没有一点积蓄。跟这位浪漫的太太,吹笛子的人总算没有白费时间;第三次见面,已经有可能结婚了,还隐约地传说他们要用那位太太的积蓄在伦巴第人街开一家草药铺子。这个年轻的音乐家常常上楼来探问,就是为的不让这些美好的计划给忘了。
皮埃罗特小姐呢?竟没有提起她!难道她不在家吗?……不,她一直在家;不过,自从病人脱离危险以后,她简直就难得走进他的屋里。她进来,也是顺便把瞎子领去吃饭罢了;不过,跟小东西一句话也不说……啊!红玫瑰的时候,为了说“我爱你”,两只黑眼睛睁开来像两朵域花的时候,离得多么遥远啊!病人躺在床上,想到这些逝去的幸福,只有叹气。他看得很清楚,人家不爱他了,在躲着他,他叫人厌恶;不过这也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没有权利抱怨。可是在这么多的悲伤和哀痛中,如果能够有一点爱情来温暖温暖他的心,那有多么好!能队在一个知心人的肩膀上哭一场,又有多么好!……“唉!……错事巳经做了,”可传的孩子说,“别再去想了,梦也该醒醒啦!现在,对我来说,生活得幸福不幸福已经没有关系,而是要尽我应尽的责任……明天,我就对皮埃罗特说。”
果然到了第二天,塞文山区人轻手轻脚穿过这间屋子准备下楼到铺子里去的时候,打天一亮就在帐子里等着的小东西,轻轻地叫住他。
“皮埃罗特先生!皮埃罗特先生!”
皮埃罗特走到床跟前;病人这时候非常激动,没有抬起眼睛来,说:
“我快复原了,好心的皮埃罗特先生,我需要正式跟您谈一谈,我请您来,不是要向您表示谢意,不是感谢您为了我母亲和我做的事……”
塞文山区人连忙打断他的话,说达尼埃尔先生,千万别提这个!凡是我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这都是跟雅克先生说好了的。
“嗯!我知道,皮埃罗特,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不管别人跟您怎么谈,您总是一成不变地这么回答……因此我不想跟您谈这个。相反的,我请您来,是请您帮一个忙。您那位伙计就要走了;您愿意让我来替他吗?啊!皮埃罗特,我求您听我把话说完,在没有听我把话说完以前,请您先不要说不……我知道,在我干了那么卑鄙的事以后,我就没有权利再生活在你们中间了。在这个家庭里有一个人见了我就受不了,瞧见我就感到厌恶,而这也是应该的!……不过要是我想方设法不让这个人看见我,我想方设法永远不上楼来,要是我永远待在铺子里,要是我不在您家里而又算是您家里的人,就像从来不上楼的那些院子里的大狗一样,在这些条件下,您能不能收留我呢?”
皮埃罗特真想把小东西长着满头鬈发的脑袋抱在他的大于·里用力地亲吻;但是他忍住了,并且平静地回答:
“哎呀!达尼埃尔先生,您听好,在什么也没有说以前,我得先问问小姑娘……您的建议我很中意;不过,我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好吧,我们这就可以知道了。她应该起来啦……卡密尔!卡密尔!”
卡密尔·皮埃罗特,跟蜜蜂似的一大清早就起来了,正在浇客厅壁炉台上放着的红玫瑰花。她穿着一件晨衣走进来,头发往上梳成中国式,她又鲜艳,又愉快,浑身还带着股花香。
“听好!小姑娘,”塞文山区人对她说,“达尼埃尔先生要求到咱们的铺子里来接替那个伙计……不过,他以为他待在这儿会叫你太难过……”
“太难过!”卡密尔·皮埃罗特打断他的话,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没有说别的,不过那双黑眼睛替她说完了。是的!那双黑眼睛在小东西面前出现了,跟黑夜一样深沉,跟星星一样明亮,叫着爱情!爱情!”而且叫得那么热情,像一团火似的,使那个可怜的病人的心都烧起来了。
皮埃罗特于是偷偷笑着说:
“好啦!你们俩自己去解释吧……其中一定有误会。”
他走开,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敲着一个塞文山区的布雷舞曲的调子;等他认为孩子们已经解释够了,——啊!我的天!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满三句话呢。就走过来,望着他们,说:
“怎么样?”
“啊!皮埃罗特,”小东西把双手朝他伸过去,说,“她跟您一样好……她已经原谅我了。
从这时候起,病人好起来的速度就跟穿着七里靴似的……我完全相信!黑眼睛不再离开这间屋子了。他们整天在安排将来的计划。他们谈到结婚,谈到重新把家建立起来。他们也谈到亲爱的雅克妈妈,他的名字又让他们流了许多眼泪。可是,不要紧!拉卢埃特老铺里有爱情。这可以觉得出来。如果有谁听了在哀痛和眼泪中还能产生爱情,而感到惊奇的话,我就要请他上墓园里去看看坟墓的裂缝里长出来的那些美丽的小花。
而且,您也别以为爱情会使小东西忘了他的责任。他躺在人床上,有爱赛特太太和黑眼睛陪着,不管有多么舒服,他还是急着要赶快把病治好,能够起来,下楼到铺子里去。当然不是那些瓷器在吸引他;而是他急着想开始过雅克给他做出榜样的热心勤劳的生活。总之,像悲剧女演员伊尔玛说过的那样在一条巷子里卖盆子,比在乌利学园扫地或者在蒙派纳斯受人喝倒彩要强得多了。至于缪斯呢,却一直没有再被提起过。达尼埃尔·爱赛特依然跟从前一样喜欢诗,不过不是他自己的诗;有一天,印刷厂老板腻了,不愿意再存放那九百九十九本《田园喜剧》,把书都送到鲑鱼巷来,这个不幸的过太的诗人鼓足勇气说:
“应该一起烧掉。”
皮埃罗特比较有头脑,他听了,就接口说:
“一起烧掉!……才不呢!……我情愿把它存在铺子里。我有用处……确实应该这么说……正好我最近有一批蛋杯要发到马达加斯加去。据说那个地方的人看见一个英国传教士的女人吃带壳煮的鸡蛋以后,就不愿用别的方法来吃鸡蛋了……达尼埃尔先生,如果您允许,您的书可以用来包蛋杯。”
十五天以后,《田园喜剧》果然出发到著名的腊纳·伏洛的家乡去了。但愿它在那儿比在巴黎成功!
……现在,读者,在结束这个故事以前,我想再带你到淡黄色的客厅里去一趟。这是一个星期日,一个冬季的晴朗的星期日的下午——寒冷、干燥、太阳很好。拉卢埃特铺子里的人都喜气洋洋。小东西病完全好了,刚第一次起床。早上,为了庆祝这桩快乐的事,他们备了好几打牡蛎来祭埃斯科拉庇俄斯,同时还预备了最出色的都兰白葡萄酒。现在大伙儿都聚在客厅里。客厅里非常舒适,熊熊的炉火烧着。结满霜的玻璃窗让阳光一照,好像银色的风景画。
小东西坐在壁炉前面,坐在睡着了的可怜的瞎女人脚边的一张凳子上,低声跟皮埃罗特小姐谈心,皮埃罗特小姐的脸比她头发上插着的那朵小红玫瑰还要红。这是可以理解的,她离着火这么近!……时不时有一阵老鼠啃东西的声音,这是鸟脑袋在一个角落里咬他的方糖;或者一声伤心的叫唤,这是那位很有长处的太太打贝西格把草药店的本钱输了。我请您注意贏了钱的拉卢埃特太太的那副得意的神气,还有输了钱的吹笛子的人的尴尬的笑容。
皮埃罗特先生呢?……啊!皮埃罗特先生离得也不远……他就在那边的窗口,半边身子给淡黄色的大窗帘遮着,他正一声不响地干着一桩攻作,他干得很起劲,连汗都出来了。他面前的小圆桌上有圆规、铅笔、尺、角尺、墨汁、画笔,还有一长輻图画纸,他在纸上作了许多奇怪的记号……他好像很喜欢这桩工作。每隔五分钟,他就要抬起头来,微微地偏着头,很满意地朝着他画的东西微笑。
这桩神秘的工作是什么呢?……
请您等等;我们就要知道了……皮埃罗特干完了他的工作,从他躲着的地方出来,轻轻走到卡密尔和小东西的背后;随后,他突然把他那张图画纸展开在他们面前,并且说广瞧瞧吧!情人们,你们有什么意见?”
回答他的是两声惊呼:
“啊!爸爸!……”
“啊!皮埃罗特先生!”
“怎么啦?……有什么事?……”可怜的瞎子突然给吵醒,问道。
皮埃罗特高高兴兴地说:
“什么事,爱赛特太太?……确实应该……确实应该这么说……我设计了一块新招牌,咱们过几个月就可以把它挂在铺子门口……好!达尼埃尔先生,请您大声念念,让大伙儿评论评论。”
小东丙在心里为了他的蓝蝴蝶流了最后一滴泪;双手拿住那张图画纸;——好啦!——小东西,要做个大人才成!一他用坚定的声音,髙声地念出了把他的前途用一尺大的字写在上面的那块招牌:
瓷器和玻璃用品/拉卢埃特老铺/继承人爱赛特和皮埃罗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