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了,这是一个在这一带山区常见的干燥、可怕、黑暗的冬天。学校院子里的大树上叶子落光,泥地冻得比石头还要硬,一片凄惨景象。天还没有亮,就点着灯起来了;天气很冷;洗脸盆里都结了冰……学生们总是来不及;钟声不得不一连催促他们好几次。“快点,先生们!”学监一边走来走去暖和暖和自己,一边喊叫……学生们一声不响,好歹把队伍排起来,沿着勉强被灯光照亮的宽阔的楼梯走下去,穿过刮着叫人受不了的西北风的长走廊。
对小东西说来,这是一个艰难的冬天!
我不再用功了。在自修室里,炉子的有害健康的热气叫我直想睡觉。在学生上课的时候,因为小顶楼上太冷,我于是躲到巴尔贝特咖啡馆里,一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肯出来。现在罗歌就在那儿给我上课;严寒的天气把我们从击剑教练厅里赶了出来,我们就在咖啡馆中间用打台球的球杆当剑来斗,一边还喝着潘趣酒。那些士官担任裁判;所有那些髙尚的人都积极地表示跟我亲热,每一天都要教我一个新鲜的、决不会失着的招数,为了将来可以刺死那个可怜的德·布卦朗侯爵。他们还教我怎样在苦艾酒里加糖。这些先生打台球的时候,总是由我来替他们记分数……
对小东西说来,这是一个艰难的冬天!
在这个凄惨的冬天,有一天早上,我刚走进巴尔贝特咖啡馆,——我到现在还听见打台球的闹声,和大陶土火炉发出來的轰轰声,——罗歇就连忙向我跑过来,说我跟你说两句话,达尼埃尔先生!”他把我领到尽里边的一间屋子里去,样子非常神秘。
原来他是想把他的爱情偷偷告诉我……像他那样身材高大的一个人,竟会把秘密话偷倫告诉我,您想想我有多么骄像。就跟我也长髙了一点似的。
事情是这样的。剑术教师这个无赖在城里一个他不能说出名字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女人,他爱她爱得要发疯了。这个人儿在沙朗德的地位是那样髙,——哼!哼!请您听好!——那样不平常,甚至连剑术教师自己也纳闷,他怎么敢把眼睛抬得那么高。可是,尽管她的地位那样高,那样……他还是不灰心,他甚至相信用书信来宣布爱情的时刻已经到了。不幸的是,凡是当剑术教师的,都不善于动笔杆,对方要是个小缝纫女工还可以将就,但是要对付一个女人,她的地位那样……那种酒菜馆里记记账的文体可就不顶事了,即使请一位诗人来也不算过分呀。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东西会意地说,“您需要别人替您写几封情书送给这个人儿,于是您想到了我。”
“正是这样,”剑术教师回答。
“好吧!我听您的吩咐,您愿意什么时候开始,咱们就什么时候开始;只不过,为了让咱们的信给人看起来不像是从《尺牍大全》上抄来的,您应该告诉我一些对方的情况”
剑术教师疑虑重重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凑近我,把小胡子都仲到我的耳朵里了,低声对我说:
“她是从巴黎来的金发美人。她香得像一朵花。她的名字叫塞西莉亚。”
因为这个人儿的地位是那样……所以他再也不能多告诉我什么了。不过这一点材料我已经很够了。当天晚上的自修课上,我写了我的第一封给金发美人塞西莉亚的信。
小东西和这个神秘的人儿中间的这种奇怪的通信继续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平均每天写两封请书。这些信有的温存含蓄,像埃尔维尔的拉马丁,有的热烈奔放,像苏菲的米拉波。有的信开始的字句是:“啊,塞西莉亚,有时候,在一块荒凉的岩石上……”有的信结尾的字句是据说有人因此而死……让我们也试试吧!”时不时地缪斯也参加进来:
“啊!你的红唇,火热的红唇!
把它给我吧!把它给我吧!”
我今天提起这件事,连自己也觉着好笑;可是当时,小东西并不笑,我可以踉您发誓;而且千的时候还很严肃呢。我写完一封信,就交给罗歜,让他用他那笔士官的秀丽的宇重抄一遍。他呢,他一接到回信,(因为这个不幸的女人,她有回信来!)就很快地给我送来,我好根据这些回信来决定我下一封信的写法。
总之,我非常喜欢这种游戏;也许我喜欢得太过分一点。这位看不见的金发美人,香得像一朵白丁香花,不肯再从我的心里出去了。有时候,我真的想象是为我自己在给她写信。在我的信里充满了我个人的衷肠的吐露,对命运,对我不得不生活在他们中间的那些下贱卑劣的人的诅咒啊,塞西莉亚,要是你知道我多么需要你的爱情就好了!”
也有时候,高大的罗歜一边捻着小胡子,一边来跟我说:
“上钩了!上钩了!……接着干!”我心里说不出的恼恨,我心里想:“她怎么能够相信给她写这些热情的、伤感的杰作的人,会是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会是这个丘八老爷呢?”
然而她相信了,居然有一天剑术教师得意洋洋地给我带来他刚接到的一封回信今天晚上九点钟,在专区政府后边!”
罗歇的成功,是靠了我的信写得动人,还是靠了他的小胡子比别人长?太太们,我让你们自己去决定吧。可是那一天晚上,小东西在他凄凉的寝室里,睡得非常不安。他梦见自己长大了,而且蓄了小胡子,有许多巴黎的太太们,——地位都很不平常,她约他在专区政府后面见面……
最妙的是,第二天我还得写一封感谢信,感谢塞西莉亚给我的一切幸福答应到人间来度一夜的天使……”
我承认,小东西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火透了。幸好通信就到这儿为止。一连有好些日子,我不再听见谈起塞西莉亚和她崇高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