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北站的人群熙熙攘攘。当旅客们出现的时候,人群发出了一些欢呼声,这是一种疯狂的热情,有些人用手臂挥舞帽子,有些人张嘴大叫着一个名字。达摩尔有一会儿感到害怕,他不明白,以为这些人是顺便路过来讥笑他的。后来他听出了人们欢呼的那个名字,是个和他乘同一列火车来的公社委员,是一个人民为之欢呼的缺席被告人。达摩尔看到他走过,养得胖胖的,眼睛湿润地微笑着,为这种欢迎而感动。当这位英雄被拥上马车之后,有人建议把马解开。如潮的人群拥挤着涌进拉法耶特街,很长时间都看得见马车在海浪般的人头上缓缓移动,象一辆凯旋的坦克。达摩尔则被人拥挤推搡,好容易才走上环城的林荫大道。没有一个人注意他。在苦涩的推搡之中,他又想起了他的一切痛苦,凡尔赛、渡海、努美阿。
但是在环城大道上,他的心情却激动起来。他忘记了一切,似乎是在巴黎刚刚下班,安详地回到昂维埃日街去。留在他身后的10年如此忙碌又如此混乱的生涯,好像只是人行道的延续。不过在这种象从前一样自由自在地回家的习惯之中,他还是有点儿惊异。环城大道更为宽阔,他停下来看一些招牌,对于在这里看到它们颇为吃惊。这不是用脚踏上这个他所怀念的一角土地时的坦然的欢乐,而是在唱着抒情老调的柔情之中,混杂着重见这些熟悉的旧事物时却隐约感到陌生的不安情绪。当他接近昂维埃日街时便更加心绪不宁。他感到浑身无力,不想再走得更远,似乎有一场大难在等待着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回来干什么?
终于到了昂维埃日街,他在家门口过了三次都没能进去。对面的煤炭铺不见了,现在是一家水果店,他本想去问问坐在门口的老板娘,但感到她是如此健壮,在店里正襟危坐,以至不敢问了。他宁愿不怕冒险,一直走到门房。有多少次他曾这样向左转过去,走到路的尽头,去敲那小小的玻璃窗!
“请问,达摩尔太太在这里吗?”
“不认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他呆住了。从前的门房是一个硕大无朋的女人,眼前这个却干瘦矮小,脾气很坏。她怀疑地盯着他,他又说:
“达摩尔太太住在最里面,是在10年以前。”
“10年以前!门房叫了起来。那好,桥下的水都不知流过多少了……我们这里只有一月份来的人。”
“达摩尔太太也许留下了地址?”
“没有,不知道。”
他还要问下去,她发火了,威胁说要叫她的丈夫来。
“嘿!您就别刺探这栋房子里的情况了……有不少人进来。”
他惭愧地嗫嚅着退了出去,为自己开线的裤子和肮脏的旧衬衣感到羞耻。他低着头在人行道上走着,然后又回来了,因为他不能就这样决定离去。否则就会是使他痛断肝肠的永别。人家会可怜他,会告诉他一些情况。他抬起眼睛,看着所有的窗户,观察所有的店铺,尽量定下神来。在这些贫寒的房子里,解除租约的事屡见不鲜,10年足以更换了几乎所有的房客。何况他的谨慎之中夹杂着羞愧之感,即一种被吓坏后的孤僻,一想到会被人认出来就怕得发抖。当他重又走下这条街时,终于瞥见了一些认识的面孔,一个女烟贩、一个杂货商、一个洗衣女工、一个从前供应他们面包的老板娘。他犹豫了一刻钟,在这些店铺门口走来走去,寻思自己敢跨进哪一个店,内心的斗争使他极其痛苦,浑身冒汗。由于没有胆量,他才决定进面包店,因为老板娘象从面粉口袋里出来一样白皙,是个无精打采的女人。她看着他,并没有从柜台里出来。显而易见,她认不出这个由于暴晒而皮肤发黑、头顶光秃,面孔有一半被又硬又长的胡子遮住的人。这使他胆子壮了一些,他用一个苏买了一个面包,硬着头皮问道:
“在您的顾客当中,有没有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女人?……达摩尔太太?”
老板娘想了一会,然后用懒洋洋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