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工人们来到车间,发现里面冷清清的,似乎在为破产的悲哀而忧伤。在大厅深处的机器沉寂无声,伸着干巴巴的支杆,齿轮一动不动,更平添了几分凄凉,因为平时它的喘息和震动使整个车间充满生气,象一个使劲干重活的巨人的心脏一样跳动不息。
老板从他的小办公室里下来,愁眉苦脸地对工人们说:
“我的孩子们,今天没有活儿干了……不再有订货了,我收到的各地来的要求都是取消订货,我要呆在这里是为了处理存货。我以为这个12月份象往年一样会很繁忙,可是它却使最有实力的厂家都面临破产的危险……现在必须停止一切工作。”
他看到工人们在相互注视,担心被打发回家,担心第二天就要挨饿,便以更为低沉的声调补充说:
“我不是利己主义者,不是的,我向你们发誓……我的境况和你们一样可怕,也许要更加可怕。我在八天里损失了五万法朗。我今天把工作停下来,是为了不再雪上加霜;何况在15日的期票到期之前,我现在是分文不名……你们都清楚,我是作为朋友对你们讲话,什么都没有隐瞒。明天执法员可能就要到这里来了。这不是我们的过错,对吧?我们已经奋斗到底了。我真想帮助你们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可是完了,我现在倒下了,没有面包分给你们了。”
于是他向他们伸出了手。工人们沉默地握着它。有好几分钟他们呆在那里,注视着没有用处的工具和他们紧握的拳头。从前在早晨,天一亮锉刀就在欢唱,铁锤敲着明快的节奏,而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沉睡在破产的遗骸之中了。这说明有20个、30个家庭下个星期将没有饭吃。几个在这家工厂干活的女工泪汪汪的,男人们想显得坚强一些,他们假充好汉,说在巴黎不会饿死。
后来当老板离开他们,他们看着在八天里变得弯腰驼背、也许被一种比他所承认的更为严重的灾祸压垮了的老板走了以后,便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令人窒息的车间,胸部发闷,心头冰凉,象离开了一个死者的房间。这个死者就是工作,是巨大的沉寂无声的机器,它的骨架在阴影里显得阴森可怖。
◎二
工人在外面的街道和马路上,沿着人行道走了八天,还是无法找到工作。他挨门挨户去打听,愿意用自己的胳膊和双手、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去干无论什么最令人嫌恶的、最艰苦和最要命的活儿,然而所有的门都又重新关上了。
于是工人愿意只拿一半工钱,但是这些门并未打开。只要有人收下他,他别的可以什么也不要了。这是失业,在阁楼里敲响丧钟的失业。恐慌使一切工业都停滞不前,而金钱,怯懦的金钱则躲了起来。
过了八天,一切都完了。工人已作了最后的尝试,慢慢地往回走,两手空空,因贫困而疲惫不堪。这天傍晚下雨了,泥泞中的巴黎一片阴郁。他在大雨中茫然地走着,只听见自己的肚子饿得直叫,不时地停下来以便慢点到家。他俯在赛纳河的栏杆上,上涨的河水在吼叫奔腾,卷起的白色泡沫在桥墩周围散开。他把腰弯得更低一些,巨大的水流就在他的下面流过,向他发出疯狂的召唤。后来他想到这样做是懦夫,于是走开了。
雨停了。煤气灯在首饰店的橱窗里闪闪发光。他如果打碎一块玻璃,抓它一把,几年的面包就都有了。饭馆的厨房亮着火光,透过白色的细布窗帘,他瞥见一些人在吃喝。他加快脚步,沿着烤肉店、腊肉食品店、糕点铺,沿着整个在饥饿时刻炫耀自己的贪吃的巴黎返回郊区。
早晨妻子和小女儿一直在哭,他答应她们晚上带面包回来。天黑之前,他不敢回去对她们说自己撒了谎。他边走边想如何进门,说些什么才能使她们耐心等待下去。可是他们总不能不吃不喝地呆下去。他还能试着挺下去,但妻子和小女儿却太衰弱了。
有一阵他想去乞讨,然而当一位夫人或先生经过他身边,他想伸出手去的时候,手臂却僵住了,喉头发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