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夫人的女儿,一个16岁的金发姑娘,去年秋天离开了修道院。她的母亲,一个深谋远虑的女人,对她进行社交界的教育;她带着这个女寄宿生从一个沙龙转到另一个沙龙,为了缓和女儿的敬畏和平息她的担惊受怕的神色。让娜依然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傻姑娘。

昨天,母女俩走进了我所在的沙龙。这座沙龙的女主人也有一个可爱的女孩;但是吕西老呆在她母亲的身旁;她在奢华中自由自在地长大;她生长的环境是这座贵族的住宅,接触的人是这些她作为灵巧的姑娘接待的微笑的客人。她是一个非常伶俐和充满才智的姑娘。

我看到吕西上前迎接让娜。

上帝!她的姿态是多么优美!吕西微微向前倾,伸出双手,温存而灵活自如地往前走;她嘴角上显出极其高兴的神色;当她轻轻地握住女寄宿生的指尖时,她以迅速的和轻盈可爱的动作,把客人带到炉火前她座位旁的一张安乐椅上。让娜身子有点僵直;她甚至有短短的一刻滑稽地表现出很不情愿的样子;当她坐下来并且看到人们在看着她的时候,她笨拙地开始审视自己的手,激动地把手在膝盖上翻来翻去。对于她的女伴说的热烈的话语,她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们是,渐渐地,炉火前的圈子扩大了,大家在一起谈话。吕西一面继续和让娜谈话,一面注意着她周围人说的话,她有时迸出一句话,有时以微笑作答。这个叫人头痛的姑娘对她的巴黎了如指掌。听人提到一个因其夜宵而闻名的女演员后,她就谈论她在那个女人肩膀上看到的一件淡紫色缎子的连衣裙,她说话时语音清晰,大眼睛里碧波荡漾。随后她又议论做女服的裁缝,和年轻人亲热地闲谈,对新小说和流行剧发表定评。这位年轻姑娘把她的大人角色演得妙不可言。

让娜聚精会神地听着。自从人们不再注意她后,她就蜷缩在安乐椅上,好像是要少占点地方。她眼睑低垂,双手合拢,好像在沉思默想,独自陷在茫然的祈祷中。可是,当我仔细注意漠然不动的她时,我发现她处于高度紧张中。她嘴唇的翕动、她脸上的皱纹告诉我使她这样默默无语的强烈的好奇心。不时,一句话似乎唤醒了她,热流涌上她的面颊;她或许感到突然的倦怠,她的脖子弯曲,她裸露的胳膊轻轻地滑动;或许是由于炉火使她的娇嫩的皮肤泛出红晕,并且起了鸡皮疙瘩。我三次看见从她半闭的湿润的眼角流出的目光。于是,虽然她的嘴谨慎地合着,我认为她在发出一个成年妇女使人快乐的笑。

我或许带着低级趣味注意地看着这两个年轻姑娘。我的一位朋友走过来在我耳边说:

“唉!我的伙伴,这位女寄宿生和你很相配。她不象那个会把情郎藏在她所有的大衣柜里的吕西那样是个漂亮但没有头脑的女人。你可以把这个傻瓜变成多么乖巧和善良的妻子!”

我耸耸肩膀没有回答。这个“傻瓜”使我感到异乎寻常的害怕。我躲到一处窗洞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大姑娘,她与其说是无知,不如说是笨拙。

让娜,不是吗,一定由于她的爱动好闹使她的母亲感到腻烦。随后她的双亲出于教养认为应当把他们的女儿送到一座修道院的女子寄宿学校里。这是时髦的做法。小姑娘也得到自我安慰。她发现了一座大花园,得到了玩具,听到了恭维话。但是使她渐渐地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住在修道院的原因,是她在寄宿学校内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小群自由自在的人们之中。在家里,她只是父亲和母亲听话的孩子;在寄宿学校,她是共和国的公民,她属于一个社会,它的趣味,仇恨和爱心激动着她。一座在娱乐中的寄宿学校,就象我们的世界的一个缩影。我完全知道让娜那时只有八岁,也就是说是个八岁的女人,情况就是如此。

应当理解他们,尤其应当猜到他们的内心世界。儿童是如此纯洁,人们不敢在他们身上寻找新生的毛病,觉醒的激情和畸形的道德。看到他们金黄的头发和清澈的目光,人们不愿意相信恶。但是问问你的妻子,让她回想她在寄宿学校的生活,你会看到她表现出神经质的喜悦,只要你稍稍启发她,你就会听到她讲述一些今天使她脸上泛出红晕的故事。在这些微妙的问题中,如果每个人出于对我们亲爱的孩子的尊重保持沉默,那么由一个粗鲁的声音说出真相还是合适的。在这里有一道社会的创口,而创口只有在人们用烙铁烧灼它们时才会愈合。

你回想一下监狱。在那里罪恶丛生,人们生活在堕落中。同一个性别的人被禁闭在一起,对于道德来说是不利的。在年轻姑娘的寄宿学校里也发生同样的现象。有这里的后果是令人痛心的。我们的习俗把一个男子变为一个应当懂得一切的战士;他要为自己造就一种美德,一种尊严,一种健全而幸福的生活;他是保护者,富有经验的人;他能经历各种耻辱,他有时因此只变得更加有力。但是年轻姑娘决不是被教养来进行人生的这些搏斗的。她应当愚昧无知地被投入丈夫的怀抱,从他那里接受所有的教育,不留下肉体和感情的回忆。

如果她在寄宿学校里生活过,那么她必定就不再是清白的了。人们娶的就不再是处女。或许,如果她性情文静的话,她会诚实地生活;但即使这样,她整个的生活将被她童年的回忆玷污。

我一直看着这个大傻瓜,这个昏昏沉沉的让娜,她的赤裸的胳膊发出轻微的神经质的颤动。我听见年轻人在我身边低语:“那个姑娘的样子真傻!”而我,我看见她在寄宿学校的院子里跑得喘不过气来,象一头兴奋暴躁的畜生那样跳跃;或者,在花园的一张长凳上,她低声和一群女友谈话,兴致勃勃,有时以更加温和的语气说出一些使她们相互接近的话语,发出满足的颤抖,好象夏娃的女儿们在一起吃禁果。我还看见她——这幕情景会吓坏所有的母亲——,我看见她和一个比她个儿高的女学生走到角落里;她把那个女学生称为她的小妈妈,她让对方搂着腰,和自己接吻;她们两个人一起走到丁香花后,好象一对被春天温馨的芬芳醉倒的情侣。

让娜,一个傻瓜!唉!你瞧把她的嘴角变薄的难以觉察的微笑!她可能不了解上流社会,没有这个社会的人们的举止和语言;但她有她的毛病,严重的毛病,我对你肯定。同宿舍的女友告诉了她许多事情。读一下巴尔札克的《金眼姑娘》。再读一下《基罗小姐》,在这部小说里阿道尔夫·伯洛先生以纯洁的笔调和坚定的思想表现了有时在寄宿学校内产生的可怕的激情。当然,让娜不会把她青年时期的耻辱带到生活中,带到她的家庭中。但这是一颗被玷污的灵魂,一个失去童贞的人,一个在愚蠢外表下掩盖许多知识的姑娘。

当我认为在让娜低垂的眼睛和颤动的胳膊中发现她获得快感的习惯时,吕西继续进行自由自在成长的姑娘的喋喋不休的谈话。啊!这个可爱的孩子的谈吐是多么天真!她谈及一切,谈论一切,不打一个哆嗦。她没有在寄宿学校,在唤醒感官的神秘气氛中生活过;没有一个女友曾经吻着她的嘴唇对她讲知心话;只有她的母亲每天晚上吻她的前额,她就这样长大,知道许多事,也不知道许多事,走进社会,了解它的许多微不足道的事情,但象一只好奇的鹦鹉,只是重复听到的话,但并不理解。

因此让娜的愚蠢比吕西的饶舌和卖俏更使我恐惧。一个做母亲的应当不惜一切代价把女儿留在身边。

如果我不是热爱自由的话,我会提出请愿,要人们关闭所有的寄宿学校。在我离去的时候,我看见吕西象一个高高兴兴地玩耍自己玩具的淘气的小姑娘那样躺下并睡着了,而让娜则在床上焦躁不安地翻来覆去,她还被轻触她的裸露的胳膊的隐隐约约的欲望烧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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