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先生是一个诚实的资产者,拥有几处不动产,他在蒙马特尔有几幢房子,自己住在其中一幢的二楼。
他在这幢古老的房子里长大,照料他的花园,象东游西逛、悠闲自在的巴黎人那样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40岁时,他不该娶了一位房客的女儿,一个18岁的金发姑娘,她灰色的眼睛活象一只淫荡而残忍的母猫。
婚后一年,亨利埃特便忘情地投入了住在三楼的一个年轻医生的怀抱。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莫兰先生已到旧城墙那边去散步,所以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从这一天开始,两个情人便不断幽会。
不久以后,他们又不满足于几个小时的幽会,而梦想结成夫妇一起生活了。他们几乎是共同的生活刺激着他们的情欲,他们总是面对面地相望,隔开他们的只是一层地板,只有丈夫是严重的障碍,楼上的情人听着这个丈夫在夜里咳嗽,暗暗地气得发狂。
亨利埃特和医生决定摆脱这个好好先生。毫无疑问,莫兰并不凶,从来没有一个受骗的丈夫象他这样是一块任人揉捏的面团,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显示出堪称典范的温和与满足;本区的人都把他视为模范丈夫。但正是这种善意、这种简朴而有规则的生活激怒了这两个情人。莫兰细心地照料妻子,没有任何差错,整天呆在家里,以至亨利埃特编尽了谎话,不知道再以什么借口到三楼去忘乎所以了。
两个情人不敢谋杀他,他们不能对这样一只绵羊下手。也怕被抓去砍掉脑袋。何况医生是个富于想象力的小伙子,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不那么危险但同样彻底的办法。他把办法教给了亨利埃特,于是阴险的喜剧便开始了。
一天夜里,整幢房子里的人都被房东套间里传出的可怕的叫喊声惊醒了。大家把门砸开,发现亨利埃特模样吓人:她跪在地毯上,披头散发、嚎叫不停,肩膀被打出了红印。莫兰呆呆地站在她的面前,浑身战栗。他象个醉汉般地说不清话,无法回答别人向他提出的接二连三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碰都没碰她,她一下子就叫唤起来了。”
亨利埃特平静了一些,她也结结巴巴地说起话来,同时表情古怪地注视着她的丈夫,带着一副受惊的可怜相。邻居们大惑不解,甚至有点恐惧地退了出去,都表示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类似的场面经常重演,整幢房子总是这样惶惶不安。每当大家听到喊叫声进入他们的套间时,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象。亨利埃特象刚挨过痛打一样倒在地上发抖,而惊慌失措地跑到她房里的莫兰则什么也说不明白。
流言很快就在整个区里传开,说这个可敬的人常常发高烧,一发起来痛打亨利埃特。据说可怜的少妇过于温顺,所以才不抱怨和指责这个卑鄙的疯子,但以后会由她来做一件大好事,就是把她的丈夫送进疯人院。不到几个月,好好先生就丧失了模范丈夫的名声。
莫兰从此便受到蒙马特尔的全体长舌妇的监视。妻子的屡次发作使他忧心忡忡,越来越瘦,失去了常常满意地挂在嘴上的、傻乎乎的微笑。晚上他只要躺下便胆战心惊,担心夜里被亨利埃特的嚎叫吓醒。少妇总是突然跳下床去,用手打自己的肩膀,披头散发地在地上打滚,而他却始终未弄明白是什么把她扔倒在地上的。他终于想到她是疯了。对于这种家庭悲剧,他决心保持沉默,永远不回答任何问题。然而他永远失去了平静,面孔显得委顿苍白,这尤其证实了邻居们的种种怀疑。
从这时开始,莫兰的一举一动都只能被人看成疯子。他一出门,全区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他每走一步都引起疑问,稍微动弹一下都招来奇怪的解释。当他滑了一脚,或是抬起眼睛望着天空时,大家便嘲笑他,怜悯地耸耸肩膀。
顽童们象跟随一只有趣的动物似地常常跟在他后面。过了一个月,在蒙马特尔已尽人皆知,好好先生莫兰是疯子,而且是个需要捆起来的疯子。没有什么比一个头脑健全的人更象疯子的了,一切都取决于别人如何看他和判断他的行为。
有人悄悄地讲述一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一个女人说她在一个下雨天,在先贤祠广场上碰见了没戴帽子的莫兰。确实如此:好好先生的帽子被一阵风刮跑了。另一个女人宣称,每天夜里莫兰都手持一根大蜡烛在他的花园里散步,看起来非常吓人。其实是这个女人只看见过一次,当时莫兰正拿着一盏提灯寻找那些吃生菜的鼻涕虫。人们逐渐收集了这个可怜家伙的疯病的特征,给他编了一份“厚厚的”档案材料。流言蜚语传得很快:“一个这么老实的人,这么温和,这么善良!……太不幸了!……事情发生在我们这里!……不过最后还是要把他关起来。”
亨利埃特和她的情人看到喜剧已经成功,认为到了收场的时候了,于是通知了早已听到风声的警察局长。有一天,在亨利埃特象一个老练的艺术家那样演出了一场可怕的吵架之后,莫兰就被人家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塞进了破马车,送到疯人院去了。
他在疯人院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怒不可遏地进行挣扎,以至咬断了一个看守的大拇指。人家强迫他穿上了紧身衣,把他和躁狂型的疯子们关在一起。那个年轻的医生作了安排,让莫兰尽可能长时间地呆在疯人院里。他自称始终在观察莫兰的病情,并在病人身上发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症状,以至他的同行们都以为这是一种新的病例。此外,整个蒙马特尔的人都在散布所需要的谎言。
两个情人从获得自由时起便突然消失,到远方欢度蜜月去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也同样奇特。过了一年,亨利埃特厌倦了年轻的医生。她感到悔恨,在两次亲吻之间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在疯人院里吼叫的可怜虫。由于女人的古怪的任性,她在丈夫不在的时候却开始爱上了他。她从情人那里逃了出来,跑到疯人院去,决心向他承认她所做的一切。
她常常感到惊讶的是,医生们要用多长时间才承认莫兰不是疯子。她估计自己至多能有一至两个月的自由。当她来到疯人院、被领到她丈夫的房间面前时,看到的活象一具死尸,他消瘦、苍白,用深陷的眼睛盯着她,充满了不祥的惊慌神情。她战栗着,喊着这个不幸者的名字。
莫兰不认识她。他象个白痴一样笑着晃来晃去。突然他哭了起来,喊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碰都没碰她。”
然后他扑倒在地上,就象从前亨利埃特扑倒在地毯上一样,还用手打自己的肩膀,尖叫着在地上打滚。
“这种把戏他每天要做10次。”少妇身边的看守说。
她浑身无力,吓得牙齿格格作响,垂下眼睛不敢再看这个被她变成这样一头野兽的可怜人。
莫兰确实成了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