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些日子人们将向公众打开帕尔芒蒂耶新建的广场花园的栅栏,花园建在昔日的波潘库尔屠宰场的地皮上。被灰尘蒙住的巴黎就这样不时地在它的房舍浅灰色的海洋中投下一座绿色的小岛。园丁们用独轮车运来松软的沃土和一块块草皮:他们运来了树木和岩石,他们挖掘水塘,他们开辟小径,在小径两侧摆满埋入地下的花盆;八天以后,人们向散步者展示一座狭窄的花园,花园象魔法变出来似的,又象是巴黎喜歌剧院的置景工安放在那儿的。
在外省的小城市里,茂密的青草生长在铺路石之间;有的绿色和僻静的街道沉睡在阴影中,好象树林边隐蔽的小路;再往前走就是贴近城市的原野,它展现着山丘和森林,一直延伸到天际。但是,在巴黎,人群不停地从铺路石上走过,他们的脚步使路面发白;街道好象满是尘土的大路、一点青苔都不长的铁路那样伸展。因此巴黎不得不制造为它们用的草皮,繁茂的草皮,清洁的和表现出人类文明的草皮。它在它的许多十字路口植下了一片片草地,使居民们免除了长途跋涉之苦,他们本要走上许多里路才能看见一丛草。
巴黎人在有的时刻、在有的季节感到需要大自然,但他们需要的是适合他们的用处的大自然、容易看到的大自然,它就象着色和上漆的混凝纸一样可以关在四排房舍之间。在广阔的田野上,在自由和雄浑的天空下,他会对宽阔的天际感到不安和害怕。
城镇的居民、工人、职员和小食利者,决不会跑到郊区的树林里去。他们停在巴黎旧城墙的遗址旁的沟壕边。他们在种着瘦骨嶙峋的树木、因枯草而发黄的山坡上很自在;他们摊开自己的手帕,然后坐下,背对着原野,看着在他们面前嚎叫和冒烟的可怕的城市。
在巴黎的中心,诗人们和退休的军官,年轻的妇女和奶妈跑到杜伊勒利宫、卢森堡宫或者植物园的椅子上坐下。这些花园都有自己的常客,他们定时到那儿去,仿佛去尽自己的责任一样。他们不再看见树木和花坛;他们似乎认为树木是用马口铁做的,花坛的鲜花出自经营妇女服饰的店铺。他们愉快地生活在这种感觉中。
广场花园,大公园的缩影,对这些诚实的人来说是足够了。如果他们没有广场花园,他们会在家里养上一盆草皮,这依然足够了。但是人们满足他们的爱好,人们在公共广场上铺好青翠的草木织成的地毯。巴黎的居民拥有草地。
有的广场花园,事实上,只是种着树木的宽阔的人行道。例如巴黎工业学院的人行道,砂砾比草虫还要多,圣·雅克塔的人行道展示着贫脊的草坪,几乎还不够一群羊吃一顿。
其他的广场花园带有英国花园的气派。人们在新圣殿附近和巴蒂尼奥勒教堂后面开放的广场花园使那些歇业的针织品商感到望尘莫及,他们梦想在他们的阿斯尼埃尔的别墅周围建造类似的花园。人们在广场花园里看见精巧的、布置得十分悦目的花坛,精心开出的弯曲的小路,黄沙边是草地的绿色草皮;一条条小溪上架着造型朴素的、别致的一座座桥;一道道瀑布和一层层高低不同的湖,麻雀到湖面上浸湿它们的爪子。只有马车的行驶打破这些绿地的隐蔽的阴影。周围都是栅栏。人们真可以说这是一角行为不端的大自然,被投入了监狱。
时尚是在教堂脚下栽种树丛。有一些宗教广场花园,人们在花园里安放在绿荫下露出畜牧神潘微笑的圣人雕像,还有一些张开可爱的白鸽翅膀的天使雕像。三神和圣·克洛蒂勒德——两件放得很大的儿童玩具——这样就有了一座花坛,花坛里的鲜花和放荡的昆虫一定深深地搅乱了那些做完弥撒的虔诚的女教徒的心。瓢虫在洁白无瑕的硕大的百合花上平静地相爱。
到处是广场花园!未来是属于园丁的。我们现在在巴黎有二十来座广场花园。对巴黎的居民来说,这点草木显然是不够的,我非常希望,在十年后,所有的人行道旁边都栽上黄杨。
每当我坐在广场花园的长凳上,每当我用忧伤的目光扫视那些别致、清洁和在风下起伏的草地时,一种种深深的伤感的回忆在我的脑海中苏醒。
这是在拉迪朗斯附近的一个村庄,在7月的一个难以忍受的下午。在路边那座在路易十五时代建造的城堡,由于风吹雨淋,墙壁起了裂缝,并且正在倒塌。被捅开的窗户让人看到在空荡荡的大房间的雕花地板上落下的天花板的灰白碎屑。在城堡后面沉睡着一座小湖。
我从来没有再见到过这样偏僻冷落的地方。这是“沉睡的树林中的美人”的绿色的龙潭虎穴。将近一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个园丁进去过。在疯长的杂草下,人们模糊地猜到花园从前的布局,小径、水池、草地、台阶;在树丛深处,断了胳臂的爱神带着残废的风韵还在微笑着;在一座在岩洞里哆嗦的巨大的维纳斯雕像的肩膀上,有一块青苔织成的围巾。这一角地方培养出摄政王时期的密探;它虽然建造得十分雕琢讲究,但大概曾给弗罗里昂的羊群当过牧场。随后严酷的大自然把它强大的春天抛到这象贵妇的小客厅一样雅致的地方。当93年把最后王朝的脂粉和风韵淹没在血泊中的时候,大自然革新了这座花园,并且使野草和橡树的民主取得了胜利。
现在,树木生长在小路的中央;花园变成了森林,原始森林,由于常春藤和欧白英的帷幕而变得一片漆黑。杂草长高了,一直长到树枝那么高。这里已经成为一片矮林,有的地方有亮光,有狭窄的空地。台阶的踏步断了,沿着裂缝,紫罗兰开了花。在被泥土充满的水池里,桦树林布下了它们白色的柱廊。青苔的地毯一直铺到墙顶上,压抑住充满活力的炽热的生命的低沉的嗡嗡声。在深处,在左侧,一座喷泉独自歌唱,让它清清的凉水一滴滴地落在破裂的盛水盘中。
在两点钟,当天空闪亮时,在浓密的树荫彻骨的清凉中忘却自己真是惬意。当然,如果人们把广场花园的栅栏关上一百年,大自然也会在那儿造出它雄浑的作品。但是园丁们会很快地来对付高高的野草的造反。人们会砍倒橡树,人们会揭掉常春藤的外衣和青苔的地毯,以便播下患缺绿病的小草皮,花园应当披上的高雅的丝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