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经常到德波伊夫人的花园里去,躲进最隐蔽的角落的阴影里,以便自由地阅读和梦想。在其他时候他会“偶然地”碰到漂亮的寡妇。他们不再谈她的丈夫,而是谈大自然、艺术、尤其是爱情。这难道不是一切年轻女人的巧妙策略吗?她们知道火会燃烧,她们还要玩火。何况斯特凡从最初一刻起就对德波伊夫人作出了判断,他不可能成为这个卖弄风情的、优雅而虚伪的美人的情夫。对他来说,她是他出于艺术家的爱慕而在树荫下发现的一座有生气的、他喜欢的迷人雕像。他感到她是一件美妙的首饰,而且也许——我预先告诉您我要出言不逊了——一个月以后就会让她做自己的情妇,但仍然不会比第一天对她更为尊重。不过迄今为止,我可以断定,寡妇有技巧的目光、哭泣与微笑的巧妙结合只是逗得他乐不可支。这个柔弱的、优雅美妙的女人,象一把竖琴那样在他自己的指头下颤动,使斯特凡惊讶之极,他犹如拥有一件出色玩具的孩子,一心想发现这个好玩的机器的全部齿轮。他的理想、他梦想的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在最严密的保护着他,眼前这个女人与她根本无法相比。然而有一天心灵沉默了,感官躁动起来,美人鱼总是美人鱼,即使人们已经知道也是枉然。好奇地听她歌唱的冒失鬼,一天晚上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她的怀里。正因为如此,我刚才才出言不逊,现在还为此感到羞愧。

他除了拥有一个善良的女门房和一个在大花园里的可爱玩偶之外,他的乐趣中又增添了第三个使他高兴的原因。有一天上楼时,他看到上面几个梯级上有一个16岁的动人的女孩,金黄色的头发,优雅而又有点害怕,她轻盈地滑了过去,不再注意我们的诗人,他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孔,她就推开一扇门,走进他下面这层楼的房里去了。

“真奇怪,”斯特凡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姑娘。”

他一连抽了三烟斗烟丝,显示出他在全神贯注地思考。

另一天他走错了楼层,敲了那个小女孩的门。没有人答应。“她不在这儿,”他想。“真遗憾。见鬼的是我能跟她说些什么呢?”

于是他沉思着离开了。

斯特凡变得心神不安起来。他有好几天不到花园里去,一连几个钟头顶着太阳倚在窗户上。让娜大妈担保碰到他在楼梯上上来下去了五、六回,对这种古怪的散步深感惊讶:“是为了锻炼身体,”他回答她说。她既心不在焉,又忙忙碌碌。女门房有20次见他张开嘴想提一个问题,可是20次他都脸红起来,只是向她要钥匙。

一天上午,他正在厚厚的烟雾当中抽烟,有人敲门了。他沉浸在梦想之中,没有马上回答,那个迳自就进来了,是楼下金黄色头发的姑娘,斯特凡每夜都梦见的人。

“我的邻居,”她天真可爱地说,“我看到您窗台上有漂亮的玫瑰花,我来向您要一束。”

她微笑着,用清澈而好幻想的目光盯着年轻人。斯特凡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不知说什么好。为了掩饰窘态,他开始驱散烟雾。

“我的天哪,”金发女孩毫不拘束地向窗边走去,“多难闻的气味啊!您是怎么搞的,先生,宁肯喜欢一个难看的烟斗而不喜欢这些如此芬芳的玫瑰花?”

她采了三、四朵花,优雅地把刺去掉。斯特凡喝下他随手拿到的一大杯水,以便有时间想出回答的话。他笨拙地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妨碍您了?”孩子最后问道,脸有点红。

“哎!小姐,”斯特凡终于说出了话。

他说着跑向玫瑰,把所有的花都摘了下来,把花束递给姑娘。

“我很遗憾,”他说,“只有这么一小块花坛。您想要马鞭草吗?”

“不要,”她答道,“您不该把所有的玫瑰花都给我。明天它们就会谢了,如果我还想要几朵装饰我的房间,就没法来要了。”

“不过还会有马鞭草。”

“谢谢,我的邻居,”她边走开边说,“我不想象这样夺走您的全部花束。”

年轻人用狂喜的目光追随着她。温柔的诗人,他不是梦想过这位姑娘的那种自由、那种对虚伪道德的成见一无所知的纯洁吗?时时来围着他旋转、使他的小房间微笑和欢乐的白晰的幻影,不就是在不眠之夜陪伴着他的女人吗?他慢慢地向窗口走去,看到地上有一个从女孩手指上掉下来的玫瑰花瓣,他捡起来久久地亲吻着。

这一天他跑出去买了12个花盆,把窗边都堆满了,并且让盛开的花丛伸出窗外。然后他躲在玫瑰后面,窥伺着他年轻的女邻居会不会发现他的花坛已经扩大。

第二天,他倾听着,楼梯上的每一点动静都使他的心急速地跳动。可惜!早晨过去了,他等待的人却没有来。他焦躁不安,开始在楼梯上上来和下去。突然,正在他第七次或第八次上楼的时候,他听见了裙子的窸窣声,就是昨天出现的金黄色头发的姑娘,她走了过去,向他优雅地点点头,但是平静安详,脸也不红。他不敢告诉她新的玫瑰花已为她开放,回到房间里自认为是个白痴。

等了两天之后,他急得发狂,果断地采了一大束花下楼去敲门。姑娘来开了门,诙谐地接待他,毫不慌乱地收下了他的花束,还让他看了自己的全部财富。房间小而朴素,只是到处可见一个情趣高雅的女人的手在最细微处都留下的痕迹。她名叫妮妮,是做假花的,她只有两种酷好,鲜花和阳光。这个可爱而天真的女人,带着永恒的微笑生活在阳光之下,这个世界的污泥浊水尚未丝毫玷污她的心灵。她甚至想不到会有邪恶,总是按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总是按照自己心灵的驱使,纯洁无邪、自由自在地说话和行动。上帝有时大概乐于让人瞥见自己失去的幸福,因而让他的一个心爱的女儿来到世上,一个犯原罪之前的夏娃。她就是妮妮,天上的容光焕发的孩子,她和身体毫不掩饰她的灵魂,就象这些珍贵的、包含着更为珍贵的芳香的花盆。在她面前,人的目光会忘了世上的这位姑娘而想起天使,当她用平静而微笑的目光注视您的时候,您就会逐渐离开尘世而升向天堂。

何况她活泼而又淘气,决不是那种悲哀而又朦胧的心灵。她以温柔的微笑忍受着姑娘的淡淡的忧伤,总是快快活活却又不大声喧闹,而是诙谐地谈论一切。当她被这些鲜花围绕,一道阳光在她金黄色的头发上摇曳时,人们会看到有三个词在她的额头上闪闪发光:爱情、和平与自由。

期特凡温柔的心灵只能对这种卓越的天性抱有好感。因此当诗人最初的拘束消失之后,他们就成了世上最好的朋友。他们时常互相探望,妮妮天真地承认她离不了斯特凡。最后他们以“你”相称,互称兄妹。正是由于这个纯洁的孩子的美好影响,迄今为止年轻人在她面前才没有脸红,他象爱自己的理想那样爱着她,满足于每天看到她向他微笑,在他身边喃喃低语。

可是,唉!这种美好的友谊不可能持久,笼罩着这两个孩子的爱情不久就模糊了他们的目光,使他们的嘴唇为之颤动。

一天傍晚,他们两人坐在窗边。妮妮在暮色中做着一朵假花,斯特凡大声读着拉马丁《沉思集》中的一段。天黑了,他们都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月亮从树后升起,用淡淡的微光照着他们。凉爽芬芳的和风送来了远处一只夜莺的歌声,一切都是那么纯洁和宁静。斯特凡不久就讲起他刚读的诗歌来,由于自身的感触,他握住妮妮的手,作为诗人表达了自己的感情。他的话里常常出现爱情这个词,这是他第一次敢于在这个他称为妹妹的人面前说出口来。当他沉默的时候,妮妮对他说:

“我的哥哥,两株灌木把根和叶子连在一起,两滴露珠在微风吹拂下融为一颗,这不就是两个情人的形象吗?爱情,不就是这种使两个灵魂合而为一、把您在神圣的冲动中带到上帝脚下的情感吗?我常常感到要飞到天堂上去的愿望,不过我总是觉得这2种梦想太美了,不可能在地上实现,这只是上帝给予死后的相爱的灵魂的最高报偿。何况你想想,哥哥,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不就要离开你吗?不,不,我更喜欢你的友谊,甚至胜过爱情。”

她半倚着身子,始终微笑着,也温柔地握住了斯特凡的手。他战栗着,就要在她张开的嘴唇上印上一个亲吻,喊着:“爱我吧,爱我吧,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和哥哥。我们永远有友谊,我的妹妹啊,可是我们也要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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