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离去一面寻思:“太冒失了,他的求爱信碰巧才正好落在我的脚边。”而女门房也在喃喃自语:“胆子太大了,把甜蜜的信就这样向我扔下来,我的丈夫会捡到的。”这两个女人都得出了结论:“这个斯特凡先生看来是爱我爱得发疯了。”

可爱的读者,我深信无论是寡妇自私的、有利害关系的爱情,还是女门房的狂热而可爱的爱情,您都不会感觉得到。您是斯特凡的理想的情人,微风本应该把他的亲吻带给您。这阵被爱情薰香的微风实在愚蠢,竟去爱抚两颗根本配不上我的漂亮诗人的心灵。啊!可爱的读者,要是您当时在附近就好了!我毫不怀疑,保护情人们的仙女在干了这件好事之后,为了弥补她的错误而会把第三张信笺带到您的脚边。“对了,”您会问我,“那第三张信笺呢?”“我不知道。去问微风,问空中淘气的小妖精吧,它们很可能把信偷去给女精灵了。再说也许有一阵轻风会把它带回到这个真实的故事里来的。”

◎三

斯特凡傍晚下楼的时候,在楼梯下面碰到了一位优雅地向他致意的年轻夫人。

“瞧,”他想,“我还不知道有如此迷人的女邻居呢。她是不是向我的领带结或黑背心致意?”

他走了过去,心里在想着刚才向他微笑的那双大眼睛。

他到女门房那里去放钥匙,让娜大妈异常殷勤,单独为挂斯特凡先生的钥匙钉了一根钉子。她要亲自把斯特凡先生的信件送到楼上去。如果斯特凡先生需要一个女佣人,她将乐于为一个象斯特凡先生这样可爱的年轻人打扫房间,况且斯特凡先生不要谈起钱,她这样做纯粹是出于乐意和友谊。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一切,目光无神但手势热烈。

斯特凡惊讶得忍不住要笑出来,所以急忙离开她到街上去了。就一个男人的记忆而言,女门房从来没有这样客气的。我的诗人不是不知道事出有因,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非常可笑的原因产生了这样非常可笑的结果。他想不出来,便把思想转到他认为极其优雅的褐皮肤的夫人身上,然而也同样感到吃惊。他生活得极其孤僻,不认识任何邻居,另一方面他还不至于如此自命不凡,会以为人家刚才向他致意是由于他本人颇具魅力。在整个散步过程中,他提出了无数个假设,抽了一大堆烟丝也没能解决这个难题,最后决定回去尽量再发现一些新的情况。

他在门房里坐了一会,女门房变得容光焕发,斯特凡注意到她的头发比平时更有光泽,衣服也显然更加干净。她开始诋毁她的丈夫,把他说成是酒鬼和赌棍。她从未爱过他,使人明白她会让另一个人所爱。而她是斯特凡先生的朋友,为了他,她不惜赴汤蹈火,那怕犯罪也在所不惜。

斯特凡睁大了眼睛,心里核计要抽完多少烟斗的烟丝才能离开这座迷宫。

“唉!”让娜大妈最后说,“要是我的丈夫能想到学学德波伊夫人的亡夫就好了,这样我被人爱的时候至少可以不脸红了。可是我向您发誓,斯特凡先生,我宁可死去也不能背弃我的责任。”

听着这个老泼妇谈起脸红、爱情和责任,年轻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是什么魔鬼让这个老太婆想出了这类念头?他好容易才忍住没有哈哈大笑,同时对德波伊夫人的名字倒有了深刻的印象。

“您是说,”他问道,“一个褐皮肤的年轻夫人吧?”

“当然是她,”女门房回答,“这位夫人是个寡妇,住在二楼,花园就是她的。哎!”她指手划脚地说下去,并且抓住斯特凡的手,“她是幸福的,那个女人。要是您对她说:‘我爱您’,她就能回答您,而我呢,可惜我不能!”

“讨厌鬼!”斯特凡想着,“这个老太婆是个魔鬼,而且是个最讨厌的魔鬼。我得赶紧走开,她只会使我头脑混乱。”

他挣脱被她抓紧的手。让娜大妈动作粗鲁,胸口露出了一张玫瑰色的信笺。斯特凡看到了,他在老太婆狂热的目光下逃之夭夭。

“真见鬼!”他思忖着,“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象这样的信纸?”

他爬上两层楼,接着思索起来。“寡妇向我致意了,”他想,“这说明我并未使她感到非常不快。再说她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花园。我为什么不作为邻居,去请她允许我自由地在树下散步呢?何况我即使一无所得,认识一位可爱的女人也是乐事。”

斯特凡的推理总是严密而合乎逻辑,而且计划一订便付诸实施。他又走下一层楼去敲门。一个女仆过了一会来开门,通报说斯特凡先生来了。

房间很阴暗。长长的帷幔只透进一些微光,所以诗人一开始徒然地寻找着这里的女神。最后他瞥见她深陷在一张巨大的安乐椅里,穿着丧服,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似乎承受着一种永恒的痛苦的重压。她身边的一个香炉里点着一些香料,散发着充满肉欲的、醉人的香气,与房间里的哀伤气氛形成了奇特的对照。斯特凡愣了一会儿之后微笑起来。

“我的上帝,夫人,”他以相当轻松的语调说,“我是以邻居的名义来打扰您。我从窗口看到您那些绿色的林荫小径,就不能不产生到树荫下漫步的愿望。我想我运气不好,正巧在您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来求得您的同意。”

“先生,”一个微弱的声音答道,“我没有许多人都有的利己主义,他们在自己痛苦的时候希望他们周围的一切也都痛苦。我只把黑暗和眼泪留给自己,为了不使任何人厌倦,我也能承受阳光,甚至露出微笑。”

她叫来女仆,让她拉开窗帘,阳光快乐地照了进来,使这个严肃的客厅变得喜气洋洋。斯特凡是个怀疑主义者,他恶意地自问,德波伊夫人是否利用让他等在门口的时间布置了一下并穿上了寡妇的装束。

两人有一阵泛泛而谈。他们说了各自的身份,相互试探。最后说起了她的亡夫。

“唉,”德波伊夫人抽泣着,又恢复了她已经忘了片刻的令人心酸的声调:“唉,他是一个仁慈的人。是个智力有限的好人,与其说是我的情人,不如说是我的兄弟。”

“我理解您的痛苦,”年轻人答道,他认为没有什么比这番表白更愚蠢的了。

“他满足了我的一切愿望,可是在我们的心灵之间没有这种我在16岁时就梦想的息息相通。”

斯特凡无话可答,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哦!爱情,爱情,”她接着说,“有谁能自夸在世上碰到了它?有多少次我为自己的青春太短暂、无法寻找和我相似的心灵而悔恨?真可惜!第一次婚姻是您被装饰着鲜花埋进去的坟墓,有一天从坟墓中出来,玫瑰花已经凋谢,嘴唇已变得苍白,亲吻也飞到别处去了。”

“真见鬼,”斯特凡想,“我们离那个仁慈的德波伊先生可太远了。”

年轻的女人稍微坐直了身子。唉!她是为了显示凋谢的玫瑰花和苍白的嘴唇,可是她的脸却红得象个成熟的桃子,令人快感地微笑着。她继续说下去:

“人会老的,当自由随着守寡来到的时候,我发现只有心灵仍然年轻,而身体却不配得到爱情了。相似的心灵来过几次,但它经过时却认不出我的心灵了。”

“啊!夫人,”斯特凡说。

这个“啊!”的意思是:“啊!夫人,您几乎和您的女门房有着同样的感觉。啊!夫人,您的丈夫死了,因此您很自在。啊!夫人,一个情人将是您随心所欲的玩具。”

谈话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斯特凡获准常来安慰这个悲痛的美人。最后他总算站起来准备走了。他向门口走去的时候,发现一块搁板上有一个打开的象牙做的小首饰盒,里面装满了信件,其中有一张漂亮的玫瑰色的信笺。

“瞧,”他在向自己的八楼走去时想道,“这张纸很象女门房的那一张。我肯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信纸的。”

◎四

由于弄不清楚让娜大妈和德波伊夫人为什么对他如此殷勤,斯特凡决定坐享其成,不再为此操心了。这栋房子对他来说成了一个真正的天堂。女门房象对待溺爱的孩子那样疼他,他回来晚了她决不去睡觉,以免让他在门口久等,和他说话时从来都咧开嘴微笑着,在他面前既不好奇抱怨,也不蛮横无礼。看门的女神啊,但愿您学学这个善良的让娜大妈!

玫瑰总是带刺的。门房里的场面往往会发生变化。老太婆情不自禁地挥舞双臂、转动着无神的眼睛,这时候斯特凡最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了。作为解释,他的结论是女门房有点儿疯狂,他点起烟斗,达观地忍受着她的空谈,也就是说充耳不闻。此外他只要一发现有条出路便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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