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我们,托瓦纳锯掉手也情愿,”她简短地说道,“我们不好虐待他,我们可能还用得着他呢。”

驼子继续每天到布朗卡德来。他在悬崖上干活,他在挖一条小沟,以便把水引到花园那一头、他们正打算开辟的一个菜园子里。有时候,南伊丝去看他,两个人谈得很起劲。他磨磨蹭蹭地,米库兰老爹骂他是懒鬼,就像对他女儿那样,踢他的腿几脚。

下了两天雨。下星期弗瑞德理克就要回埃克斯了,他决定在回去以前,再同米库兰到海上去捕一次鱼。他看见南伊丝吓得脸色都白了,他笑了,安慰她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挑一个刮风的日子了。既然不久他就要走了,少女便答应夜里再和他见一次面。将近一点钟的时候,他们又在平台上见面了。下过雨后,地被冲得很干净,一种浓郁的气味从被雨淋过的青草里散发出来。这片快要干枯的田野一旦被深深地浸润以后,它立即开满了鲜艳的花,散放出芬芳的香味,红土就像血染过一样,松树映射出翡翠的反光,岩石闪烁着像刚洗过的衬衫那样的洁白。但是在这天夜里,情人们只闻到了唇形花和香药草的香味,这种香味比从前更甚十倍。

按照他们的习惯,他们要到橄榄树下面去。弗瑞德理克向着水沟边上、曾经遮蔽过他们爱情的那一棵树走过去,南伊丝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远远地拉离沟边,颤抖着说道:

“不,不,不要到那儿去。”

“怎么了?”他问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最后她说昨天下了那样大的雨,悬崖是靠不住的。她又说道:

“去年冬天,这附近就塌下去一大块。”

于是,他们坐到后面另一棵橄榄树下面。这是他们相爱的最后一夜了。南伊丝忐忑不安地抱着他,忽然大哭起来,但又不肯说出来为什么这样激动。后来,她又陷入了冰冷的沉默,弗瑞德理克开玩笑说,她一定是厌倦和他在一起了。听到这话,她又疯狂地抱紧他,喃喃低语道:

“不,请不要这样说。我太爱你了……不过,你看不出来我病了么?再说,反正一切都结束了,你就要走了……噢!我的天,一切都完了……”

他徒劳地安慰着她,一再对她说,他以后会常常来看她,而且,到了明年秋天,他们又可以在一起待两个月了。然而,她摇着头,她觉得一切都完了。他们这次的幽会在彼此拘束的沉默中结束了。他们凝望着大海,马赛的灯火依然在闪耀,普拉尼埃灯塔仍旧孤独地在那里忧郁地放着光。渐渐地,他们觉得一种愁闷从辽阔遥远的天边向他们袭来。约莫三点钟,他离开她,亲吻她的嘴唇,他发现她浑身冰冷地偎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弗瑞德理克睡不着,他看书一直看到天亮。由于失眠,他的头有点发热,天一亮,他就伏在窗口上,正看见米库兰动身去收鱼篓。他经过平台,抬起头来。

“噢!弗瑞德理克少爷,今天您不跟我一块儿去吗?”他问道。

“啊!不,米库兰老爹,”年轻人回答说,“昨晚我没有睡好……明天,明天我一定去。”

佃户缓缓地走开了。他需要走下平台到悬崖脚下去找他的船,他的船就停在他发现过他女儿的私情的那棵橄榄树下面。他走后,一转眼,弗瑞德理克惊奇地发现托瓦纳已经在干活了。驼子手里拿着一个铁锹,离那棵橄榄树不远,正在修理被雨水冲塌了的那条小水沟。天气很凉爽,在窗前站站很舒适。年轻人回身去卷一支纸烟,当他慢慢踱回窗口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可怕的响声,就像打雷一样,他连忙跑出来。

原来岩壁上有一块地方塌了。他只看见托瓦纳摇晃着他的铁锹,在一片红土腾起的烟雾中奔逃过来。在悬崖的边缘上,那棵树枝弯曲的老橄榄树已陷下去,很不幸地掉到海里去了。海水翻起一片泡沫。这时,半空中听见一声瘆人的叫喊声。弗瑞德理克这才看见是南伊丝,她两手伸直,伏在平台的栏杆上,身子拼命地往前伸,似乎在想看见悬崖下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腕就好像粘在石头上了。不过她一定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回过头来,看见了弗瑞德理克,大喊道:

“我父亲!我父亲!”

一个小时以后,大家找到了米库兰的尸首,他被压在乱石下面,砸得不成人形,惨不忍睹。托瓦纳非常紧张,絮叨着他几乎被拖下去。当地人都认为他们不应该在平台上挖一条水沟,那儿早都被水浸软了。米库兰妈妈哭得很伤心。南伊丝把她父亲送往坟地,两眼红红的,但却干巴巴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出事的第二天,洛斯塔太太执意要立即回埃克斯。看见他的爱情被这场惨剧打乱了,弗瑞德理克也欣然同意回去。再说了,他现在可以肯定地说乡下女孩终归不及城里的姑娘。他又恢复了昔日的生活。他母亲因为他在布朗卡德持之以恒地和她作伴,心里很是感动,于是决定给他更多的自由。因此,这个冬天他过得非常舒服。他从马赛弄来了一些女人,安顿在他在郊外临时租的一间屋子里,他也不在家里过夜,只有必须得在家的时候,他才回到学院路上那座冰冷的大公寓里。他希望他的生活永远就这样过下去。

复活节,洛斯塔先生有事到布朗卡德去。弗瑞德理克找了一个借口,这样他就不必跟他父亲同去。律师回来以后,在吃中饭的时候说:

“南伊丝结婚了。”

“哦!”弗瑞德理克大声回应,很是惊讶。

“你们绝对猜不到她跟谁结婚了,”洛斯塔先生接着说,“不过,她对我说的倒是很在理……”

南伊丝嫁给了那个驼子,托瓦纳。这样一来,布朗卡德的情况就无需改变。他们让托瓦纳继续做他们的佃户,自从米库兰老爹死了以后,就一直是他耕种着布朗卡德的土地。

年轻人勉强地笑着听他父亲说话。不过,后来他发现事情这样处理倒是对任何人都很合适。

“南伊丝也老多了,变得很难看,”洛斯塔先生又说道,“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真是怪了,这些海边上的女人老得真叫快……从前她倒是很漂亮的,哦!这个南伊丝……”

弗瑞德理克平静地吃完了他的炸猪排,说道,“哦!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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