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有必要让我们的孩子记住,当他们自己在世上独立生活的时候,最好不要过分相信陌生人。而中国人即使在小时候也不需要这种告诫,因为他们吃奶的时候就已经吮进了这种谨慎了。中国人有句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两人不窥井。我们惊奇地问,为什么一个人不能走进庙里?回答是,因为和尚可能会趁机谋财害命!而两个人不能一起往井里看,是因为如果他们其中一个欠另一个债,或者有另一个想要的东西,所以他有可能趁机把同伴推入井里!

另外有一些互相猜疑的例子,发生在日常生活的小事。在西方,有自由而没有压制,而在中国则正相反。对我们来说,对症下药是处理事情的最为简单、最为有效的方法,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在中国就得要考虑许多不同的其他因素。凡事都是如此,在涉及钱与粮这两种构成大多数中国人生活经纬的东西时,这种感觉最为明显。一笔原本可以交给别人来分给大家的钱,却已经按照既定方案分好了,这对于中国人来说,很难信服,因为这种分配他没经历过,而他所经历的许多次分配,总有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被扣除了不少钱。同样,很难安排一个中国人去负责别人的食物分配,尽管仔细询问之下,接受食品的人也并不认为主管食物分配的人扣下了一部分以供己用,这种情况下,不满情绪可能完全压制了,但没有理由认为表面上看不出来,人们就没有在互相猜疑。的确,只有外国人才会有这样的疑问,因为中国人早就料想会那样,正如他们有同样理由去肯定凡是机器都有摩擦一样。

中国客店的店小二有个习惯,在客人付完钱即将起身之际,大声报出帐单上的细目,这并不是为了称赞客人出手阔绰——有的出门人以为是这样——而是有更实用的目的;让别的店小二明白,他自己并没有偷偷地拿客人给的小费或者说“酒钱”,而他们却一直希望客人能给一点。

要办一件需要商量和协调的事,只要派人送封信就可以安排妥当,在西方是这样,在中国却不行。主管人员必须亲自出马,去见对方的主管人员。如果对方不在家,就得再去,直到见到为止,因为否则的话,没有人能担保通过他人的中介,而事情不被歪曲。

人们时常会谈论中国人的社会团结。有些情况下,整个家庭或者家族的所有成员似乎都去干预某些家庭成员的个人私事。一个异姓人,如果他聪明的话,就不会插手这样的事情,以免灼伤手指。有一句实在是很管用的话:不同姓,难相劝。这个家伙来瞎掺和我的事情,算什么意思?肯定别有居心,理所当然,居心叵测。如果终生为邻为友的人尚且如此,那些局外人或者没有特别关系的人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在中国,“外”这个字的含义,有不同的范围和意义。外国人因为来自外国,所以受到排斥;外村人因为来自外村,所以也受到排挤。如果一个外人,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他又不想让人知道,那么,情况就更受重视了。“谁知道这个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位谨慎的中国人心里总不免这样嘀咕。

如果一个出门人不巧走错了路,到达一个村庄时天色已暗,特别是时辰已晚,他会经常发现没有人肯走出房子给他指一指路。笔者有一次就转悠了好几个小时,想出钱请人带路,问了不少人,可他们甚至连我的这个请求都不愿意听一听。

中国私塾里的所有学童,都要大声诵读课文,极大地损伤了他们的发音器官,也使外国人心烦意乱。这是“陈规旧习”,但如果有人追根问底,就会知道,那是因为假如听不到读书声,教书先生就会怀疑学童读书不专心。而那种让每个学童背对着先生背诵的奇异做法,也是为了让先生能肯定学童没有偷看先生拿在手上的书!

并不是每一种形态的文明都主张人们有责任款待陌生人。所罗门的许多有关小心提防陌生人的箴言,在与东方人实际接触之后,有了新的含义,但中国人谨慎到了一个令人难以超越的高度。一位受雇于外国人专门收集童谣的中国教书先生,有一次听到一个小男孩哼唱着一支没什么意义的儿歌,恰好这位先生以前没听到过,他便让这个小家伙再唱一遍,结果小男孩吓得赶紧跑掉了,再也找不到了。这个小男孩是中国环境的曲型产物。如果有个人发了疯,离家出走了,而他的朋友到处找他,希望听到一点他的线索,他们很清楚要找到他的踪影,可能性很小。如果他曾经在某个地方呆过,却又消失了,找他的人自然要问,你怎么着了他?这就可能带来麻烦。所以,面对陌生人的问话,人们肯定会采用的最为安全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已经从亲身经历中学到,一个陌生的中国人试图寻找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人,也会碰到同样情况。有件这样的事情:一个看似来自邻省的人,向人打听到了去他要找的那个人的村庄该怎么走。但当他到达这个村庄之后,却失望地发现全村人却不约而同地否认有这样一个人,还说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众口一词的假话并非事先有意编造,因为根本没有机会。全村人同时采用此种对策,这是一种正确的本能,就像一只草原犬鼠看到陌生的东西,就会缩进洞里一样。

在所有这类事情中,从一声招呼中的细小方音区别,就可以判断一个人大体从何而来。一个乡下人碰到别人,别人就会盘问他,他住的地方离其他许多地方有多远,似乎要肯定一下他有没有骗他们。同样,学者们并不满足于询问一个自称是秀才的人何时“进学”,还要问他文章的题目是什么,他是怎么作文的。这样一来,骗局就很容易揭穿,也经常如此。一个人不能指望冒充是某个地方的人,因为口音多少有点不同,会让他露出马脚的。一个陌生人不仅会发现自己难以找到某人的线索,这种做法会引起普遍怀疑,而且如同前面的例子那样,整个村子都会这样做。笔者就曾经派几个中国人去寻访一些长期在一家外国医院就诊的中国人,能找到的没几个。有一次,终于有个病人大胆地同陌生人说话,但他只说出自己的姓,姓属于一个大家族,他断然拒绝说出自己的名和别人对他的称呼。另外有一次,一位信客到一个村庄查找一个收信人,但全村的都像一无所知的白痴一样退避了,最后,所有线索都断了,什么都没找到!这个例子中,这位陌生人在一二英里中没能找到要找的人,感到十分困惑,其实要找的人就住在离他不到十杆的地方。

笔者熟识的一位老人,有个十分富有的邻居,以前跟他一样,是中国一个极普通的秘密教派的成员。问起老人这位邻居的事,笔者被告知,两人的房子离得很近,一起长大,并共同度过了大约六十年光阴,却不打交道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者了,不太出来。”“那你为什么不时常去看看他叙叙旧?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好了?”这个人一副很清高的样子,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关系很好,但他有钱了,我却很穷,我要是去那儿,人家会说闲话的。人家会说,他来这儿干什么?”

中国人本能地承认他们互相之间存在着猜疑,最明显的例子是,他们不愿意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客人会感到局促不安,赶紧走到外面的走廊里去,意思是:“不要怀疑我;你也看到,我没拿你的东西;我不在乎这些东西。”一个自尊的中国人去拜访外国人,也是这样的情形。

没有什么能比一个人死得蹊跷,更能引起中国人最强烈的猜疑了。曲型例子是出嫁的女儿死了。尽管如前所述,她活着时父母无力保护她,但她死后,如果对她的死有疑问,父母却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控制局势了。她的自杀是一种机会,使她父母不再如人所共知的那样忍气吞声,相反,他们可以昂首挺胸,提出实实在在的赔偿要求。如遭拒绝,两家就会打一场旷日持久而又极其烦人的官司,其首要动机是报复,而最终是为了保住娘家的面子。

中国有个古老的格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个充满智慧的格言代表了一个普遍的真理。在中国的社会生活中,绝对必须轻轻地走路。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人生性沉默寡言,而我们却不会这样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们知道这一点,我们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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