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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埃斯库罗斯为古希腊的悲剧诗人。

“最有意思的是看你的表姊怎样把这些调和平来。她的唯美主义,她的体育活动,她的精明干练——,——合在一起必然成为一种莫名片妙的混合物;但她觉得很舒服;她的最疯狂的怪癖并不妨碍她清楚的头脑,正如她驾着风驰电掣的汽车不会眼花也不会手忙脚乱。那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子;丈夫,宾客,仆役,都被她随心所欲的支配着。她也参预政治,拥护殿下;我不相信她是保王党,可是这样一来,②她的忙乱可以多一个借口。并且她虽然一本书念不上十页,照旧参加学士院的选举。——她自告奋勇要做我的后台。你知道这对我就不是味儿。最可恶的是,我是为了听从你的话才去看她的,不料她自以为对我有什么影响……我自然要欺骗她,当面把她揭穿了。她听了不过笑笑;还厚着脸跟我顶嘴。你说她骨子里是个老实人;不错,只要在她有点儿事情可做的时候。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倘若机器没有东西可以碾磨,它为了找材料,什么都作得出。——我上她家去了两次。现在我不去了。对你,这已经足够证明我的服从。你总不至于要我的命吧?我从她那儿出来简直筋疲力尽,累得要死。我上次看了她回来,夜里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我变做她的丈夫,整个生活都给搅得天翻地覆……真正的丈夫可决不会做这样荒唐的梦;因为所有我在她府上见到的人里头,他是和她相处最少的一个;便是碰在一起,他们也只谈运动。他们俩非常投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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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本书写作时期,法国王室的后裔是路易·菲力气·劳白·奥莱昂公爵(1869-1926)。自十八世纪大革命以后,法国的保王党运动始终存在,每个时代的党人均以当时在王室世系上应当继承王位的人为假想的王,称之为“殿下”。

“所有这批人怎么会捧我的音乐的?我不想去了解。据我看,大概那对他们是一种新的刺激。他们喜欢我的音乐粗暴。目前他们爱着一种油脂厚重的艺术。至于油脂里头的灵魂,他们连想也没想到。他们会从今天的如醉若狂转变到明天的视若无睹,再从明天的视若无睹转变到后天的非难中伤,实际是从来没有认识对象。这种情形是所有的艺术家都遇到的。我对于自己的走红不存什么幻想,那是不会久的,而且还要我付代价呢。——眼前我只冷眼看着那些怪现象。对我崇拜最热烈的(你猜是谁?……)是咱们的朋友雷维·葛,那位漂亮人物,从前我跟他作过一次可笑的决斗的,你总该记得罢?此刻他在开导那些从前不了解我的人,而且开导得很好。所有谈论我的人还算他最聪明。其余的是些什么货也就可想而知了。你瞧,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并且我也没有这心思。人家所赞美的我的作品,我自己听了羞死了。我看出自己的面目,而我不觉得我美。对于一个有眼睛的人,一件音乐作品是一面多么无情的镜子!幸而他们又是瞎子又是聋子。我在作品里放进了自己多少的骚乱与弱点,以至于我有时候觉得把这些魔鬼放到世界上来简直是干了件坏事。直看到群众非常安静,我才放下心:他们穿着三重的铁甲,什么都伤害不到他们,否则我非入地狱不可了……你埋怨我责己太严。那是因为你的认识我并不象我的认识我自己。人家只看见我们现在的模样,看不见我们可能成为的模样;大家称赞我们的,多半是推移我们的时势和支配我们的力量,而很少是我们修养得来的成绩。让我讲一件故事给你听罢。

“前天晚上我走进一家咖啡馆。巴黎有些咖啡馆奏着相当美好的音乐,虽然方式很奇怪;我去的便是这样的一家。他们用五六种乐器,加上一架钢琴,奏着所有的交响曲,弥撒祭乐,清唱剧。那正如罗马的大理石铺子出卖小型的梅迭西斯祭堂,给人做壁炉架上的装饰品。似乎这么办是对艺术有益的。为了要使艺术流通,非把它铸成铜子儿不可。除此之外,那些音乐会倒也货真价实:节目非常丰盛,演奏的人都很尽心。我在那儿遇到一个跟我素有往来的大提琴师;他的眼睛跟我父亲的很象。他把一生的经历告诉我。祖父是农夫,父亲是北方一个村公所里的办事员。人家想培植他做个上等人,当律师,便送他到附近的城里去念中学。孩子又结实又粗野,不是做小公证人那种细功夫的料子。他不能安分守己,从墙上跳出去,在田野里乱跑,追逐女孩子,逞着蛮力跟人打架;要不然就游手好闲,做梦一般的想着些永远做不到的事。只有一样东西吸引他,就是音乐。天知道为什么!家族里头没有一个音乐家,除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叔祖。那种怪物,内地有的是,往往很聪明,很有天赋,可惜孤高自傲,为了一些古怪的无聊事儿把才气消磨尽了。那叔祖发明了一种新的记谱法,——(你瞧,又是一种!)——可以促成音乐革①命的;他还自以为发明了一种速记术,可以把歌词、曲调、伴奏三者同时记录下来;但一写下来,他自己先认不清了。家族一边嘲笑这个老头儿,一边也很得意,心里想:——他是个老疯子。可是谁知道?也许他真有天才……——大概侄孙的爱好音乐就是从他那里遗传得来的。他在那小地方能听到些什么音乐呢?……可是恶俗的音乐所引起的爱,跟美好的音乐所引起的一样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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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很多欧洲人发明新的记谱法,认为五线谱还不够完美。

“不幸这种热情似乎在他的环境里是不可告人的,孩子又没有叔祖那股顽强的戆气。他只能偷偷的翻着老疯子呕尽心血的作品,作为他畸形的音乐教育的基础。在父亲面前和舆论面前,他又虚荣又胆怯,在没有成功之前决不敢提其他的志愿。老实的孩子受着家庭的压迫,象所有法国的小布尔乔亚一样,因为懦弱,不敢和家属的意志对抗,表面上一味服从,实际却永远过着偷偷摸摸的生活。他并不走自己喜欢的路,却毫无兴趣的做着人家指定的工作:既不能好好的有所成就,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失败。考试都马马虎虎的考及格了。考及格的好处,是从此可以逃掉内地与父母的双重监督。他看到法律就头痛,决意将来不吃这行饭;但只要父亲活着,就不敢说出自己的志愿。也许他很乐意在决定去取之前再等些时候。象他那等人,一辈子都空想着将来做些什么,可能做些什么,目前却一事不做。巴黎的新生活使他陶醉了,出了轨,凭着乡下青年的狠劲,把自己交给了两桩热情:女人和音乐;一方面被音乐会搅昏了头,一方面也为了寻欢作乐搅昏了头。他为此虚度了几年,一点不想办法补足他的音乐教育。骄傲,暴躁,独立不羁与多疑的坏脾气,使他没法跟任何教师去学,也不愿向任何人请教。

“父亲死后,他把法律书一古脑儿丢开了。没有勇气学习必不可少的技术,他先就开始作曲。由于懒惰游荡的老毛病与寻欢作乐的嗜好,他不能再下苦功。心里很有感情,但他始终抓不住自己的思想与形式,结果只能写些无聊的滥调。最糟的是,这个平庸的家伙心中的确有点儿伟大的东西。我看过他两件从前的作品,东零西碎的颇有些动人的思想,仅仅露出些端倪,马上就变了样。那仿佛泥坑上面的一些火……而且他的脑子又是好不古怪!他想对我解释贝多芬的奏鸣曲,居然看到其中有些幼稚可笑的故事。然而他抱着何等的热情,态度何等的严肃!他一边说一边含着眼泪。他能够为了所爱的东西把自己的命都送掉。你一看到他就会觉得他又动人又滑稽。正当我预备当面笑他的时候,心里竟想拥抱他了……真是老实到了骨子里。他瞧不起巴黎文艺社团的欺诈,也瞧不起那些空头的名人——另一方面仍禁不住象小布尔乔亚一样天真的仰慕走红的人……

“他得了一笔小小的遗产,几个月功夫就把它吃完了,而等到分文不名的时候,又象许多跟他差不多的人一样,偏偏老实起来,娶了一个被他勾引的没有钱的女人。她嗓子很好,并不爱好音乐而弄着音乐。两人的生活,只靠她的嗓子和他的不高明的大提琴演技来维持。自然,他们不久就发见了彼此的平庸,不能忍受。他们生了一个女儿,父亲在她身上又大做其好梦,以为自己作不到的事可以由她来实现了。小姑娘象她的母亲,只能成为一个毫无天分的钢琴匠;她非常敬爱父亲,拚命用功,想博取他的欢心。几年之中,他们跑遍了名城胜地的旅馆,挣来的钱还不如受的羞辱多。娇弱而劳作过度的孩子死了。绝望的妻子脾气越来越坏。简直是无边的苦海,没有希望跳出来,同时他心里又抱着一个没有能力达到的理想,更增加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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