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花光了,花光了,”宾说道。“那时你怎么办?有一次……”他那水江江的眼睛上下翻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支持他的看法,“有一次我在一本书中读到,大概是一条船上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一个人没死,书中说那人……”

“呸!”萨尔脱斯打断他说。“你还是少读书多吃饭,那时就差不多能自食其力了,宾。”

哈维挤在渔夫中间,忽然觉得有一阵麻辣辣刺痛的震颤,从脖子后面开始一直传到他的脚跟,与此同时他觉得身上发冷,虽说那天天气非常闷热。

“那就是费城来的女演员吗?”屈劳帕朗舞合上皱着眉头说。“关于艾尔逊的那件事,你有没有安排好,哈维?你清楚她上台表演什么哩?”

那个女演员表演的不是“艾尔逊的航行”,而是一首诗朗诵,诗里说的是一个名叫勃立克斯哈姆的渔港,有一个拖网船船队在黑夜的暴风雨中挣扎,妇女们在码头上用能弄到的各种各样东西点燃起一堆篝火指引他们。

“她们拿了老奶奶的毯子,老奶奶抖抖索索要她们赶快抛入火中,她们拿了小娃娃的摇篮,谁也不说一个不字。”

“唷!”丹在朗杰克的肩头上张望出去说。“节目真精彩!不过情她来一定花了不少钱!”

“那是土拨鼠出洞,”那个苏格兰加洛维人说。“因为光线不亮没有吓回洞去,丹。”

“然而她们一直不知道,她们点燃的是指路的篝火,还是火葬的柴堆。”

那个奇妙的声音抓住了人们的心弦;她又讲到浑身湿透的水手,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妇女们把他们抬到火光下,问:“孩子,这是你的父亲吗?”或“女人,这是你丈夫吗?”这时你可以听到下面长凳上一片欷歔之声。

“每当勃立克斯哈姆的渔船扬帆出海,都要想想人们的爱像光明一样照亮了他们的帆篷!”

她表演结束的时候掌声反倒非常之少。妇女们正在寻找手帕,许多男人闪着泪花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

“哼,”萨尔脱斯说,“这个节目在随便哪家戏院里可能要你掏一元钱——两元钱也说不定。有些人我看是出得起的。可对我来说纯粹是一种浪费……你们说说,天晓得是什么风把卡泼。巴特。爱德华也刮上台去啦。”

“千万别瞧不起他,”后面一个东港人说。“他是一个诗人,迟早会发表他的诗作。他也出身于我们这个行业。”

他并没有说巴特。爱德华船长为了让别人允许他在格罗萨斯脱纪念日上朗读他的一篇作品,已经连续奋斗了五年时间。一个对他作品发生兴趣的委员会经过彻底研究,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这位老人穿着星期日最好的服装站立起来,显得那样淳朴和幸福,还没有开口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他们鸦雀无声听完三十七行铿锵有力的诗,全面描写了1867年“琼。哈斯肯号”在乔奇斯一次大风中沉没,当他朗读完的时候,人们异口同声友好地向他欢呼。

一个很有远见的波士顿新闻记者溜到后台要了一份叙事诗的稿子,还采访了作者;这样一来,巴特。爱德华船长在这世上再也别无所求了,在他七十三年的生涯中,他捕过鲸鱼,造过船,既是捕鱼能手,又是诗人。

“听我说,他受到这样的待遇很合乎情理,”那个东港人说。“我曾经去过他写的那个地方,读一读我手里捧的诗稿,也就是他刚才诵读的诗,就可以证实他把什么都写了进去。”

“我们的丹随便写写,花一顿早饭的工夫,就能写得比这更好,要不的话你把他的头砍掉,”萨尔脱斯说,碰到这种时候他的一般原则是抬高马萨诸塞州的声誉。“不过我不妨老实承认他写起缅因州未相当杂乱。还有……”

“我看萨尔脱斯伯伯准备死在这次出海中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抬举我,”丹嘻皮笑脸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你一直不说话,脸色有些发育。

觉得难过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哈维回答道。“我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胀得容不下了。我的全身都在发胀发抖。”

“胃不舒服?哼!太糟糕了。我们正等宣读名单,然后离开,赶上潮水。”

那些差不多全在这一年中成为寡妇的妇女都直挺挺地振作起精神来,好像视死如归准备就义的人一样,因为她们知道接下来要轮到什么了。那些穿粉红色和绿色连衣裙的避暑姑娘听了爱德华船长的诗朗诵,叽叽喳喳了好一阵,这时也停了下来,都在朝后面看,纳闷为什么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渔夫们都在朝前挤,那个跟切尼说过话的官员突然出现在台上,开始按月宣读这一年度死亡的名单。去年九月份死亡的大多是单身汉和外地人。他的声音很高,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九月九日。双桅船‘佛洛里。安德森号’以及全体船员在乔治斯浅滩沉没。

“鲁本。皮特曼,船主,五十岁,独身,住本市主街。

“埃米尔。奥尔森,十九岁,独身,住本市哈蒙特大街329号。丹麦人。

“奥斯卡。斯汤贝克,独身,二十八岁,住本市主街。

“佩特洛,可能是马德拉群岛人,独身,住本市基恩寄宿舍。

“约瑟夫。威尔士又名约瑟夫。莱特,三十九岁纽芬兰岛圣。约翰斯市人。

“不,缅因州奥古斯汀人,”大厅中央有个人大声叫道。

“他在圣。约翰斯上船当水手,”宣读人瞧了瞧名单说。

“这我知道,但他是奥古斯汀人。他是我侄子。”

宣读人在名单的边上作了改正,又重新宜读起来。

“同一双桅船,查利。利奇,新斯科舍的利物浦人,三十三岁,独身。

“阿尔巴特。梅伊,本市洛奇斯街267号,二十七岁,独身。

“九月二十七日,奥温。道拉筒,三十岁,己婚,于东岬角平底船失事淹死。”

这像一颗子弹击中了要害,一个寡妇在座位上矮了一截身子,十个手指头一会儿合拢来,一会儿松开。切尼夫人一直瞪大了眼睛在听,这时脖子一挺,气都透不过来。丹的母亲在她右边隔开几个座位,看到这个情形,连忙侈到她的身边。名单还在继续宣读,这时读到了一月份和二月份失事的船舶和死亡的名单。“子弹”像雨点般袭来,一个个寡妇都泣不成声。

“二月十四,双桅船‘哈利。朗特尔夫号’在从纽芬兰返航途中折断桅杆;阿沙。摩齐,三十二岁,己婚,住本市主街32号,落入大海,下落不明。

“二月二十三日。双桅船(吉尔伯特希望号);劳勃特,皮封,二十九岁,已婚,生于新斯科舍的普勃尼柯,乘平底船失踪,报死亡。

这个人的妻子也在大厅里。人们听到一阵位声像是小野兽挨打后发出来的。声音很快压了下去,只见一个姑娘跌跌撞擅奔出大厅去。几个月里,她还一直怀着希望,因为有时渔民乘平底船漂流出去会被航行深海的船只救起来。可现在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哈维看见警察在人行道上为她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火车站一角五分,”赶车的人刚开口要价,只见警察举起了手,“不过我可以顺路带你去。跳上来吧。你瞧,阿尔夫,下回我没点车灯你别拉住我。行不行?”

边门关上了,又把一片灿烂的阳光挡在了外面。哈维的目光又回到宜读人身上,听他没完没了地读下去。

“四月十九日,双桅船‘马米。道格拉斯号’在纽芬兰浅滩失事,全体船员下落不明。

“爱德华。康顿,四十三岁,船主,己婚,本市人。

“D.霍金斯,又名威廉姆斯,三十四岁,已婚,新斯科舍歇尔波涅人。

“G.w.克莱,黑人,二十八岁,己婚,本市人。”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大块东西堵在哈维的喉咙口,他的胃使他想起那天他从大班轮上掉下来时的感觉。

“五月十日。双桅船‘海上号’。奥托。斯温特森,二十岁,独身,本市人,落水失踪。”

大厅后面不知哪个角落又发出一阵很低却很伤心的哭泣声。

“她不该来,她真不该来,”朗杰克说,发出一片连连惋惜的声音。

“别硬撑啦,哈维,”丹咕哝道。哈维听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几个火花在旋转。屈劳帕朝前弯下腰去,跟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她正坐在那里,一条手臂抱住切尼夫人,另一条手臂则压住切尼夫人戴了戒指正在乱抓乱挠的双手。

“把你的头靠下来,马上靠下来,”她轻轻他说。“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不能!我不!哦,让我……”切尼夫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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