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号”那个沉默寡言的厨师跟别人都不一样,他用一块头巾包上他的烹调用具,便上得岸来,登上了“康斯但塞号”。他不计较工钱,也不管睡在什么地方。老天早在梦里启示过他,他的下半主要追随在哈维的身旁。

他们跟他争论,但最后还是给他说服了。可是一个布雷顿角的黑人和两个阿拉巴马黑人之间意见不和,原来的厨师和看门人向切尼告状。百万富翁只是一笑了之。他认为将来总有一天哈维可能需要一个贴身的仆人,显然这个自告奋勇的人比雇五个仆人还要管用。就让那个人留下来吧,就算他自称麦克唐纳也好,用盖尔话骂人也好,别去管他。列车就要回波士顿去,到了那儿。他仍然不改变主意的话,他们就把他带到西部去。

切尼早就不满足百万富翁的生活,把“康斯但塞号”看作是自己王国的最后一座城堡,因此能够精神饱满地出去闲散一下,他觉得挺不错。这个格罗萨斯脱对他来说是一块新土地上的新城市,他准备把它纳入自己大展鸿图的天地,就像过去他把斯诺霍米希到圣迭戈的所有城市纳入他的世界一样。

格罗萨斯脱的大街弯弯曲曲,两旁一半是码头,一半是跟船舶有关的商店,当地人主要靠船吃饭,靠船赚钱生息,他很想学一学他们这种很值得赞扬的经营之道。人们都说新英格兰星期天早饭吃的炸鱼圆,五分之四都由格罗萨斯脱供应,这都有确凿可据的数字使他不得不信服,船只、索具、码头建筑、投资项目、盐场、打包、工厂、保险、工资、修理和赢利都有统计材料。他跟一些大船队的主人谈话,这些册队里船主人数比雇工人数还要多一些,船上的水手差不多都是瑞典人或葡萄牙人。然后他又跟屈劳帕商量,屈劳帕是少数自己有船的人之一,把了解来的情况跟自己头脑中的大量信息相比较。

他蜷缩在;日船具商店里的锚索旁带着那种西部人讨人喜欢而又永不满足的好奇,提出种种问题,到后来海滨一带的人都在打听“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他还钻到互助保险的办公地点去,要求他们解释黑板上一天天用粉笔记下的神秘符号是什么意恩,这样一来,他跟城里所有渔民遗孀和孤儿救济协会的秘书都碰了头。他们死乞白赖要他捐赠,一个个都想超过别的机构的记录,切尼扯扯自己的胡子,把他们都打发去找切尼夫人。

她正歇在东岬附近的一个寄宿舍里,那是一个很特别的机构,显然寄宿舍是由寄宿的人自己管理的,桌布都是红白方格相间,寄宿的人也似乎都是亲密相处多年的老相识,半夜里觉得肚子饿了,可以一起起来做涂有融化干酪的烤面包吃。切尼夫人住下来的第二天早晨下楼吃早饭以前。

把她那些镶嵌钻石的首饰都除了下来。

“这些人都很讨人喜欢,”她向丈夫吐露道,“都很友好,也很单纯,只是差不多都是波士顿人。”

“那不是单纯,孩子妈,”他说着越过一片卵石,望着那边苹果丛中挂着的一些吊床。“那是另一种东西,是我们——我所没有的东西。”

“那不可能,”切尼夫人安详他说。“这里的妇女没有一个有一件值一百美元的衣服。而我们——”

“我知道,亲爱的。当然我们有,什么都有。我看那只是她们东部的一种穿著方式。你过得很愉快吗?”

“我很少见到哈维;他总是跟你在一起,不过我不像从前那样神经紧张了。”

“我还没有这么开心过。哈维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孩子。亲爱的,要不要我给你拿些东西来?头上垫个垫子?很好,我们再到下面码头上去看看。”

哈维这几天跟父亲形影不离,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切尼利用下坡作借口,将一只手扶在儿子宽阔结实的肩头上。这一阵于哈维也注意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很欣赏父亲有一种一下子理解新事物本质的特殊本领,而且能够随时随地向大街上的人们学到一些东西。

“你自己不开口,怎么能使别人把一切都向你吐露的呢?”他们踏出一个索具装配工的阁楼时,儿子问道。

“哈维,我年轻的时候很少跟人打交道,独自一个人稀里糊涂判断问题。

我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然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在码头边上坐下来。”一个人确实能独自处理一些事情,别人通常不会不知道,那时别人往往都把他当自己人,帮他出主意。”

“就像在伏弗曼码头他们对待我一样。现在我是这伙人中的一员了。屈劳帕跟人人都说我是一个合格的渔民。”哈维伸出双手摩擦掌心。“他们这会儿又要牵肠挂肚了,”他闷闷不乐地说。

“在你受教育的几年里就让他们牵肠挂肚吧。你以后尽可以让他们振作起来。”

“是的,我也这样想,”回答虽是如此,听声音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那全看你啦,哈维。当然你可躲在你妈妈背后得到庇护,让她对你的神经,对你的容易兴奋以及其他种种胡说八道日夜大惊小怪。”

“我曾经这样子过吗?”哈维说,显得很不自在。

他父亲从坐的地方挪开去有一手之多。“你跟我一样清楚,要是你不让我曹你安排,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要是你不要我管,我可以不管你,但是我决不假装我管得了你和妈妈。不管怎么说,生命太短促了。”

“不想看到我是完全另一个人,是吗?”

“我看很大程度上是我的过错;不过你想知道事实的话,到目前为止,你还什么也算不上。你倒说说看,是不是这样?”

“嗯,屈劳帕认为……你也说说看,你认为从头培养我需要花费多少,起先花多少,后来花多少,最后花多少?”

切尼笑了。“我倒从来没有计算过,不过钱么,估计四五万;也可能要六万。年轻的一代是很会花钱的。要这样那样,还得管他们的衣着,总之老年人付帐呗。”

哈维吹了吹口哨,但他心里想到自己的培养费要花那么多钱还是很得意的。“所有这些资本全部投进去了,是不是?”

“是投资,哈维。我希望那是投资。”

“就算只有三万,我赚的三十元只是千分之一。这个收获实在太可怜了。”哈维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切尼笑得差点从桥架上翻落水中。

“屈劳帕自从丹十岁以来从丹身上得到的就大大超过了这个数字;而丹只不过上了半年学。”

“这就是你想学的榜样?是不是?”

“不,我不学别人的榜样。总而言之,我现在不坚持我的想法……我是该让人踢上一脚的。”

“我不能这样干,伙计,不过我想别人强迫我这么干,我也会干的。”

“那么,我到死都会记住这点,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哈维说,下巴搁在叠起的手腕上。

“完全正确。我想干的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你懂吗?”

“我懂。错在我,不在别人身上。反正一样,关于这点,有的事情总得去做。”切尼从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雪前,咬掉头子,抽起烟来。这父子俩非常相像,只是切尼的嘴巴让胡子遮住了,哈维跟他父亲一样有一个略带鹰钩的鼻子,有一对靠得很近的黑眼睛,颧骨很高很窄。要是再添上一些棕色色调,很可以根据他的形象非常逼真地画出一个故事书上的印第安人来。

“眼下你可以就这样下去,”切尼慢慢吞吞说,“大约每年要花我六千到八千元,直到你有选举权为止。是啊,那时我们可以把你称为是个大人了。

你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生活,靠我每年给你四万或五万,不算母亲给你的钱,雇一个随从,有一条游艇,有一个饲养牧场,装模作样养一些会驾车小跑的马,跟一群跟你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们玩玩扑克牌。”

“就像洛雷。塔克一样?”哈维插嘴说。

“是的,跟特。维特雷家两个孩子或麦夸特老家伙的儿子一样。加里福尼亚尽是这号公子哥儿们。你瞧,就在我们谈话时,来了一些东部的公子哥儿。”

有一条闪亮的黑色蒸汽游艇,上面有桃花心木的舱面船室,有镍板的罗经柜,有在港口噗噗作响的船篷,粉红色和白色条纹相间,还有一面纽约某俱乐部的燕尾旗在飘扬。两个年轻人穿上他们别出心裁的所谓航海服装,正在餐厅的天窗下玩儿扑克,两个妇女撑着红绿相间的遮阳伞一边观看风景一边大声嬉笑。

“我可不喜欢风平浪静的时候就让人抓住船上的把柄笑话,瞧,真是没个地方是对头的,”哈维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说道,这时游艇正在慢下来寻找系泊浮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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