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模仿我们的样子可真有意思,”朗杰克说。那时正值中午,浓雾弥漫,哈维在卷扬机旁朝海上张望。“我可以用我全年收入打赌,他多半不是学着玩儿,他还自以为是个勇敢的水手呢。你瞧瞧他现在的背影啊!”
“我们都是这样开始的,”汤姆。泼拉特说。“男孩们一直在假装,装到他们自己欺骗自己成为男子汉大丈夫,装到他们老死为止,始终在装。我知道我在‘俄亥俄号’上也是这么千的。我头一次值班,那是在港口值班,我就觉得比法勒盖德还要能行。丹也满脑子这种想法。你瞧瞧他们的一举一动,哪一点不橡日内瓦绿毛龟和地道的斯德哥尔摩水兵,简直像到骨子里去啦,”接着他对舱房扶梯下说道:“屈劳帕,我看你那些判断又出了一次错。
究竟什么原因你一直跟我们说那个小伙子脑子出了毛病?”
“是出过毛病的,”屈劳帕回答道。“刚到船上时疯疯颠颠像个傻瓜;不过我得说自打那以后他的头脑大大地清醒了。我治好了他。”
“他很会讲故事,”汤姆。泼拉特说。“那天晚上他跟我们讲一个年纪跟他一样大的小伙子驾一辆小巧玲珑的双层马车,让四匹小马拉着,在托利多和俄亥俄到处乱转,多半他是这么说的,还清了一大帮年纪相同的孩子们吃饭。他讲得神乎其神,像神话一样,不过怪有趣的,他肚子里有几寸个这样的故事。”
“我看这都是他那个脑袋瓜里瞎想出来的,”屈劳帕在舱房里大声说道,他正在那里忙着写航海日志。“我说这都是编造出来的,自有充分的理由。
谁也不信这些故事,只有丹信,他还嘲笑我。我听到过他在背后嘲笑我。”
“你们有没有听到过西蒙。彼得。卡德翁的故事,人家凄合了他妹妹希蒂和劳林。杰拉尔德的婚姻,小伙子们编了个谎活跟他和乔治一家人开玩笑?”萨尔脱斯怕伯拉腔拉调他说,他正在右舷的下凤处放平底船的地方静静地淌着汗。
汤姆。泼拉特在吞云吐雾,他一言不发表示不屑一听,他是科特角人,二十多年前就熟悉这个故事啦。萨尔脱斯伯伯一边粗声粗气格格发笑一边讲下去。
“西蒙。彼得。卡德翁就当着劳林的面说,‘镇上一半人对另一半该死的傻瓜都这么说。他们告诉我,我妹妹嫁了个有钱人。‘西蒙。彼得。卡德翁嘴上没阻拦的,就这么把话说了出去。”
“他可不讲宾夕法尼亚的荷兰话,”汤姆。泼拉特顶了他一句。“你最好让科特角的人讲这个故事。很久以前卡德翁一家还是吉卜赛人呢。”
“嗯,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演说家,”萨尔脱斯伯伯说。“我只是想说说故事里有益的教训。我们的哈维不正是这样嘛!镇上一半人对另一半该死的傻瓜说。居然有人相信他是个有钱人。哎唷!”
“你们有没有想过,跟一船姓萨尔脱斯的水手一起出海该是多么快活啊?”朗杰克说。“一半在犁沟里,一半在粪堆里,卡德翁不用开口,就能断定他是个渔夫!”
有一阵子大家都把萨尔脱斯当作笑柄。
屈劳帕并没有插嘴,他正在写航海日志,用的是瘦长尖削的方形字体,一页又一页弄脏的纸上写着这样一些话:“七月十七。这天浓雾,鱼不多。向北停泊。这天就这样结束。
“七月十八。白天到来就浓雾弥漫。捕到了少量的鱼。
“七月十九。白天到来有很小的东北风,天气晴朗。
在东边停泊。捕到许多鱼。
“七月二十。这一天是安息日,白天有雾和微风。
这一天就这样结束。这星期捕鱼的总数为3478.”
他们星期日从不干活,遇到好天气就光刮刮胡子洗洗澡,宾就唱唱赞美诗。有一两口,他建议说,要是他们认为合适的话,他可以布一会儿道。萨尔脱斯听说他有这个念头差点扑上去掐住他的喉咙,他提醒宾,他并不是什么牧师,千万别去想这种事情。“万一我们让他想起了约翰镇,”萨尔脱斯解释道,“那可怎么办?”作为妥协,他们让他高声朗读一本名叫《约瑟篇》的书。那是一本皮面装的大部;日书,散发出上百次航海的气味,非常结实,跟《圣经》也非常相像,只是都是一些战斗和围城的生动描写,这部书他们几乎从头至昆都读过。在其他方面宾是于沉默寡言的小个子。他有时可以三天始终不说一句活,不过他下棋,听别人唱歌,听别人讲故事,听了也会哈哈大笑。有时他们想鼓动他讲讲,他就说:“我不是想不合群,只是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我觉得我的脑子空空的。我差点忘了我的名字。”这时他便会回过头去看一看萨尔脱斯伯怕,带着期望他帮着说话的微笑。
“你不是叫宾夕法尼亚。勃勒特嘛,”萨尔脱斯大声嚷嚷道。“下回你会把我的名字也忘了的!”
“不,决不会忘,”宾会这样说,说完就紧紧闭住了嘴。“宾夕法尼亚。勃勒特,错不了,”有时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名字,有时倒是萨尔脱斯会忘记这个名字,告诉他说他是哈斯京斯,里奇或马克维蒂,一直到下回再纠正,宾只要听他说出一个名字也就满意了。
他一向对哈维很体贴,他可怜哈维,把他当作一个丢失的孩子和精神错乱的孩子,萨尔脱斯看见宾喜欢这个孩子,也放下了心。萨尔脱斯伯伯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认为让孩子们规规矩矩是他的责任。有一天风平浪静,哈维战战兢兢,头一次爬到主桅杆顶上去(丹在他背后准备随时帮忙),他认为把萨尔脱斯的大海靴挂上去是他的责任,那是在邻近的双桅船面前出萨尔脱斯的洋相。对屈劳帕哈维却不敢放肆,倒不是因为老人直接向他发布命令,像对其他水手一样对待他,说“你是不是想千这干那?”和“我看你最好去……”之类的话。他那胡子剃得光光的脸唇和皱拢来的眼角,对年轻的血液自有一种强有力的镇静作用。
屈劳帕给他看那张翻得稀烂,标有许多点子的海图,说它意义重大,任何政府出版物上都印有这样一张图。他还手把手让哈维拿着铅笔,把整个纽芬兰浅滩的一连串停泊地一个个查一遍,有里哈佛尔,西部湾,彭克洛,圣。彼埃尔,格林湾和大纽芬兰浅滩,与此同时他还谈到鳕鱼,还教他测象仪的工作原理。
在这方面哈维超过了丹,因为他继承了一个善于计算数字的头脑和一个善于获取信息的倾向,他只要一看纽芬兰浅滩阴沉沉的太阳,便能激发出他所有的急智来。至于其他航海的事,他的年纪阻碍了他。正如屈劳帕所说的那样,他应该在十岁时就开始航海生涯才是。丹能在黑暗中给排钩装饵,想抓到哪根绳子就是哪根绳子,而萨尔脱斯伯伯即使手心烂了,在紧要关头,他也仍然能凭触觉加工鱼下舱。而屈劳帕他在任何半大不小的风中,光凭脸上对风的感觉便能驾船,把“海上号”调整到刚好吃风的位置。当他在调节索具或使平底船成为自己意志和身体的一部份时,这些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起作用的。可是他无法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哈维。
遇到暴风雨的日子,即使他们躺在前舱或坐在船房的柜子上,还是有许多普通的见闻在双桅船上传播着,这时谈话一停下来总能听到吊环螺栓、铅锤以及铁环的备件在那儿滚动和嘎嘎作响。屈劳帕谈到纬度50度的捕鲸故事,巨大的母鲸如何在它们的幼崽身边被杀,它们在黑浪滚滚中如何垂死挣扎,它们的血如何喷到四十英尺的高空;还谈到小船如何被撞得粉碎;打鲸鱼的火箭如何意外地朝后边窜出来,在吓得发抖的水手中炸开;中间他还插入了1871年寒潮的故事,三言两语谈到一千两百多人三无里在冰上弄得无家可归,好不可怕。这些故事都很好听,又都是真实的。不过最最精彩的还是他讲的那些有关鳕鱼的故事,他有声有色他讲到它们如何在龙骨下面的深处争论和思考自己的事情。
朗杰克的趣味更倾向于神奇的东西,他讲起鬼故事来往往能让大家鸦雀无声,这类鬼故事有摩诺莫依海滩的“唷嗬鬼”,他嘲笑孤独的挖蛤蜊者,把他们吓得要死;有出没沙滩和沙丘的鬼魂,他们因为得不到安葬而作祟;有基德手下人的鬼魂,他们在火岛上守卫着宝藏,有一些船在雾中行驶竟会鬼使神差直奔屈罗洛乡而去:缅因州某个港口除了陌生人没有一个人能两次把锚抛在同一个地方,原来有一伙水手半夜里驾着他们那种老式的小船,铁锚放在船头,在这一带划来划去,一边划一边发出啸声,他们从不叫喊,光发出啸声,因为抛锚人的灵魂扰乱了他们的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