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罗,我愿意这样称呼他,已有相当年纪,他对于体力和精力都开始衰竭的我的父亲在一些事务上有过极大的帮助。他很快成为我们家的亲密朋友。如他所言,他发现我人品很好,既没有大地方人那种放荡不羁和空虚,也不像寂静的乡村的村民那样枯燥乏味和胆怯,因此不久我们便成了知心朋友。我觉得他很可爱,并且很能干。虽然我缺少最起码的资质,也无兴趣介入世俗的事务中去和寻求任何一种影响,不过我仍然很喜欢听这方面的事,也很乐意知道附近和远方发生了什么事。关于人世间的事物,我爱使自己努力获得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的清晰的印象。情感、热忱和同情我要保留给上帝,保留给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们,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他们对于我和费罗的新关系有些嫉妒,当他们就此事向我提出警告时,他们并非只有一方面的道理,而是有多方面的道理。我内心非常痛苦,因为连我自己也不能够认为他们的反对完全是空口无凭和出于自私自利的动机。我向来习惯屈从于我自己的判断能力,而这一次我却不想再服从我的信念。我向我的上帝祈求帮助,希望他也告诫我、阻止我、引导我,可是因为我的心并没有劝阻我,因此我大胆放心的继续走我的羊肠小路。
从整体上看,费罗与纳尔齐斯略微有一点相像;不过费罗受过虔诚的教育,这使他的情感更集中,也更活跃。他少虚荣,更富有个性,如果纳尔齐斯在处理世俗事务时细致、认真、坚忍、不知疲倦,那么费罗则头脑清醒、尖锐、敏捷,而且工作起来轻而易举叫人难以置信。通过费罗我了解了几乎所有出身高贵的人士,他们内心深处的世界,他们的外貌我是在社交场合熟悉的,在这种时刻,我很高兴从观察台里远远地观望熙熙攘攘的人群。费罗不再向我隐瞒任何事情;渐渐地他把他在国外和国内的关系都告诉给我。我为他担忧,因为我预感到他有某些麻烦和纠葛。灾祸果然降临,而且来得比我估计的更快些;因为他在跟我做一些表白时总是有所保留,就是在最后,他向我透露的也只有这么多情况,使我能够推测到最坏的结果。
这对我的心有多大的影响啊!我获得了对于我来说完全是新鲜的经验。我怀着无法描述的忧伤看着一个在德尔费的丛林中受过教育的阿加通①,他还欠着学费。这个阿加通是我的关系密切的朋友。我的同情是非常强烈的,而且是由衷的;
我跟他一起痛苦,我们俩都处于极为不寻常的境地。
我对他的心境研究了好久,然后我又转过来看看我自己。
“你并不比他好多少”,这种思想犹如一小片云雾在我的面前升起,它渐渐扩展开来,使我的整个心灵都笼罩上一片阴霾,变得昏暗起来。
现在我不再仅仅是想“你并不比他好多少”了,我还去感觉它,我感觉确实如此,以至我都不愿意再重新感觉一遍了。可是转变起来不可能这么快。一年多来我总是身不由己地感觉到,如果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牵制我,我很有可能变成一个季拉德②,一个卡尔托舍②,一个达民斯③,或者随便哪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别人想怎么称呼他都行:我清楚地感觉到,在我的心中存在着变成类似他们这些罪犯的素质。上帝啊,这是什么样的发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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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德国小说家维兰德(1733—1813)所著自传体长篇小说《阿加通的故事》中的主人公,此处是指费罗。
②②③三人均为18世纪臭名昭著的罪犯。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通过我的经历,在我身上还没有察觉出一点点罪恶的事实的话,那么现在我已经极其可怕地清楚地预感到,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然而我却还没有认识到什么是罪恶,我仅仅是怕它;我觉得我有可能犯罪,可是我没有必要谴责我自己。
我必须承认,这就是我自己的思想境界,虽然我深信,这样一种思想境界不可能实现我的愿望;在我死后能与上帝结合在一起,可是我并不怎么害怕陷入与上帝分高的状态。尽管我发现在我心中存有恶神,我仍然爱上帝,恨我之所感,是的,我甚至希望我的憎恨变得更加强烈。我全部的愿望就是,从这种病患中,从患这种病的体质中得到解救,我确信,上帝这位伟大的医生不会拒绝给我以帮助。
唯一的问题是:什么东西能够医治这种沉疔疴所造成的损害呢?修身养性?这我连想都不能想;因为十年来我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仅仅属于纯粹的道德修养的范围,现在我认识到了,在我的灵魂深处同时还隐藏着邪恶。这些令人憎恨的恶念难道不也会一下子爆发出来吗,就像大卫看到拔示巴①时所发生的情况一样?大卫不也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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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大卫(公元前1043—公元前973)犹太——以色列联合王国的第二代国王。他看见手下名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洗澡,便与她通奸,后害死乌利亚,娶拔示巴为妻。此处暗指虔诚的女修士觉察到内心深处受到压抑的性欲。
那么是否应该说这也许是人类不可避免的一个弱点呢?有朝一日我们感觉到我们正受到意向主宰时我们必须要容忍吗?尽管我们愿意,难道除了憎恶我们所干的事,可是以后遇到类似的机会还会重演,我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