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几件意想不到的丧事,有几个职位出现了空缺,纳尔齐斯是该有资格补上去的。决定我一生命运的时刻临近了,纳尔齐斯和所有想补空缺的人都竭尽全力在宫廷里活动,以消除某些对他们不利的印象,并设法为自己谋取到预期的位置,而我则极为关切地向我那看不见的友人求助。我曾经受到过友好的接待,所以我愿意再来。我十分坦诚地表白了自己的愿望,纳尔齐斯想获得这个职位;只是我的祈求缺乏狂热感,因为我不想为了我祈求的缘故,他才能如愿以偿。
这个职位由一位远远比他才疏学浅的竞争者占去了。我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后大为惊骇,急忙走进自己的房间,随后紧紧关上了房门。最初的悲恸化成了泪水,我哭得像泪人儿一般,接着我想:
“发生这样的结局也许绝非偶然。”于是我立即得出这样的结论:这或许正是使我满意的结果,它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坏事,说不定给我带来的倒是真正的福份。想到这里,一种极为温馨平静的感觉涌上心头,所有忧郁的云翳全部烟消云散;我觉得,只有借助于这种乐天知命的办法,才能使我忍受住一切。我愉快地去吃饭,这使我家里所有的人都感到万分惊异。
纳尔齐斯的承受能力比我差一些,我不得不安慰他,在纳尔齐斯家里,也有一些令人讨厌的事情需要他去应付,这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在我们俩人之间私下进行的真正倾心的谈话之中,他向我吐露了一切。他到国外供职的事情也同样遭受厄运;我深深地感受着这一切痛苦,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最后我负荷着这一切压力来到能够使我倾吐衷情的地方。
这一切体验越趋于平缓,我越是更加经常地想要重新温习这些体验,而且我一向到这个地方来寻求安慰,过去我曾经很多次在这里寻找到了安慰;不过,也并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如愿以偿: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就如同对于一个人想到太阳光下取暖,这时有某种东西遮挡住了光线,妨碍他取暖。“这种东西是什么呢?”我自己问自己。我竭力寻根究源,终于清楚地发现,这一切都是以我的心灵状态为转移的。当我的心不是在正对着上帝的方向转向他时,这时我的心是冷冰冰的;我感受不到上帝的反应,聆听不到上帝的回答。于是现在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阻挡直接面对上帝的方向?”这个问题犹如把我置身于一个广漠的荒野,使我感到非常的渺茫,我陷入苦苦的探索之中,在我恋爱史的第二年,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我都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这种探索。其实我本可以更早一些停止这种探索,因为我不久就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不过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寻找出千百个托辞来回避现实。
不久我便发现,我的心灵直接通往上帝的方向是被心不在焉的这种愚蠢行为所干扰,是受到了一些不该去做的无谓琐事所干扰;该怎么做和向何处去的问题对于我来说几乎是够清楚的了。可是现在在这个一切时而无足轻重,时而狂乱荒诞的世界上我又该怎样脱身呢?我本来可以顺其自然,也跟其他的人一样毫无目标地浑沌度日,这些人我看他们活得还很自在,只是我不允许自己这样做,我的内心与我的行为自相矛盾的时候太经常了。虽然我想摆脱这个社会,改变我的生活境况,可是我又不能够。我已经被禁锢在一个圈子里;我无法摆脱掉某些关系,在我为之操心的事情上,命中注定的厄运密集成堆,我常常涕泣涟涟地就寝,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又噙着泪水起床;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力量来支撑着我,可是当我穿着快靴到处乱跑时,上帝从不给予我帮助。
现在言谈往事件件都要字斟句酌;跳舞和游戏首先被纳入审查的范围。我从来没有说过、想过和写过什么东西来表示造成或反对这些事,也从来没有就这些事耗费苦心地去寻找、评论、思考、扩大、屏弃过某些东西。如果放弃这两件事,我毫不怀疑这会伤害纳尔齐斯,因为他极为害怕那种不苟言笑谨小慎微的样子会使我们在公众面前显得十分的可笑,现在我做这一切完全不是出自于我的兴趣,而仅仅是为了纳尔齐斯的面子,我认为这样的行为非常愚蠢,因此这一些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了。
假若没有反反复复出现这么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可能就不需要付出这么多的辛劳,去完成那些造成我精神涣散并且扰乱我内心的宁静的种种行为,与此同时还得努力使自己的心扉向看不见的上帝敞开着,我常常多么痛苦地感觉到这两者之间的对立,我无法做到两全其美。因为只要我一旦给自己披上那种愚蠢行为的外衣,那就不仅仅是伪装的假面具了,而是我真的会立刻被愚蠢所浸透。
我可以超越单纯的历史性叙述的法则,在这里谈谈我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某种变化的思考吗?我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种变化?它改变了我的爱好和性情,使我在二十二岁的年纪,甚至还要早一些,便对那些使这个年纪的青年男女都能够感到开心,而且对他们又无危害的事情不觉得有什么乐趣?为什么我不觉得这些事情是无害的呢?我也许可能这样回答:我之所以不认为这些事情是无危害的,是因为我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不了解自己的灵魂。然而不是这样。根据我自然而然得来的经验,我知道,还有更高尚的情感,它能真正给我们提供在一般娱乐活动中人们不可能找到的乐趣。我还知道,在这种比较高级的享乐中同时也秘密地隐藏着祸根。但是青年人无拘无束的娱乐和消遣活动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因为我不可能做了这些事情却装成我没有做一样。尽管有些事情我现在非常冷漠,只要我心甘情愿,这些事情在过去曾使我迷惘,是的,简直是在威胁着我,大有以金科玉律之势,紧紧控制住我,这里不可能保持中间路线:我必须要么放弃诱人的娱乐活动,要么放弃令人舒畅的内心的感受。但是我灵魂深处所进行的较量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作出了裁决。尽管我心里还存留着某些对感官快乐的渴念,然而我却再也不能够享受这种快乐了。一个喜欢开怀痛饮的人,如果他置身于一个装满酒桶的地窖里,那里面的空气污浊得能使人窒息,这时不管他多么贪杯,饮酒的兴致也会荡然无存。新鲜纯净的空气比酒更为重要,在这一点上我的感受太强烈了,如果我不是害怕失去纳尔齐斯的宠爱,如果不是这个念头在阻碍我,那么从一开始,我只需稍加考虑就会选择善事,而放弃令人刺激的享乐。不过当我心中进行过上千次的较量,经过反反复复地观察和思考之后,我终于也用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了把我和他连结在一起的纽带,这时我发现,它是那么的不牢靠,一拉就断。我忽然看清楚了,那只不过是一个玻璃罩子,一个把我罩在真空里的玻璃罩,只要还有力气把它打碎,你就得救了!
敢想就敢为。我揭下面具,剥掉伪装,于是我每次办事都能做到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我一直温柔地爱着纳尔齐斯;不过,以前置于热水中的温度表现在已经移到了自然的空气中,而且它上面的温度不会再升得比气温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