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尔走到窗口,俯身在窗台上观望发生在楼下平台上的一场争吵。四月的阳光照在厨娘奥古斯汀的那张谦卑慈爱的脸上,发出粉红色的光彩,她手中像醉汉一样挥舞着的刀子闪着蓝幽幽的光芒。自从他们二月里回到黛安娜别墅,她就跟他们在一起了。
因为有遮篷挡着,她只能看见迪克的头,他的手里抓着镶有黄铜头的沉重的手杖。一个挥着刀子,一个挺着手杖,相互恐吓着对方,活像两个角斗士用三刃戟和短剑对峙着。迪克的声音先传到她的耳朵里。
“-不管你在厨房里偷喝了多少酒,不过,要是让我发现你把脖子伸进夏布利酒瓶-”
“你还说什么喝酒!”奥古斯汀一边嚷,一边挥着她的军刀,“你自已喝酒喝个不停!”
尼科尔在这篷上方喊道:“怎么啦,迪克?”他用英语回答:
“这老婆子把上等好酒都喝光了,我要把她撵走-至少我要把她辞了。”
“天哪!别让她用刀子伤着你。”
奥古斯汀朝厄科尔晃了晃菜刀。老妇人的那张嘴犹如两颗紧挨着的红樱桃。
“我要说,太太,要是你知道你的丈夫在他的小屋里喝起酒来像一个打零工的人-”
“闭嘴,滚出去!”尼科尔喝住了她,“我们要叫警察了。”
“你们要叫警察!我的兄弟就在当兵!你-不就是一个讨厌的美国佬吗?”
迪克用英语朝尼科尔喊道:
“把孩子们从家里带走,我要把这件事解决掉。”
“-讨厌的美国佬跑到这儿来,把我们最好的葡萄酒喝个精光。”奥古斯汀扯起大嗓门尖叫着。
迪克亦不甘示弱地吼叫。
“你现在就给我走!欠你的工钱会付给你的。”
“你当然得付钱!让我告诉你-”她挨上来,手里还胡乱挥舞着菜刀,迪克急忙举起手杖。她见状返身冲到厨房,拿来一柄切肉刀,外加一把小斧子。
这情形可不是好玩的-奥古斯汀是个强壮的妇人,要解除她的武装得冒很大的风险,且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倘若伤害了一个法国公民,就会缠上一大堆法律纠纷。为了吓唬她,迪克朝尼科尔喊道:
“给警察局打电话。”随后,他指着奥古斯汀的武器说:“就凭这些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哈一哈!’”她狂笑着,然而却不再往前逼进了。尼科尔给警察局打了电话,听到的却是和奥古斯汀的怪笑如出一辙的可怕的声音。她听到了一串嘟哝声和含糊不清的词句-线忽然就断了。
尼科尔折回到窗口,向下冲着迪克叫道:“给她一些额外的好处,打发她走吧!”
“如果我能打电话就好了!”这看上去无法实现,迪克只有投降的分了。迪克因为急于将她除掉,把价码由五十法郎升到了一百法郎。奥古斯汀开始撤除她的防线。她一边撤退,一边不停地大骂“臭狗屎!”但只有等她侄子前来搬行李时,她才会离开。迪克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听见拔木塞的声音,但此刻他也不去管了。没有再发生什么麻烦-她侄子来后,她再三表示歉意,欢天喜地地跟迪克告别,冲着尼科尔的窗户喊道:“再见,太太!祝您好运!”
戴弗夫妇去了尼斯,在餐馆吃了一顿法式杂鱼汤,这道汤是用鲈鱼和小龙虾煨的,用藏红花作佐料调味,外加一瓶冰镇夏布利酒。他对奥古斯汀的离去表示惋惜。
“我可一点也不遗憾。”尼科尔说。
“我觉得遗憾-然而我真希望把她从悬崖推下去。”
这些天来,他们没有多少可以畅谈的话题,也常常觉得辞不达意,彼此之间很少有心领神会的时刻了。今晚,奥古斯汀的那一顿发作把他们从各自的幻想中惊醒了。喝着热乎乎的加了香料的鱼汤和清凉可口的葡萄酒,他们交谈起来。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尼科尔开口说道,“我们能这样吗?你怎么看?”她对迪克没有表示异议一时有些吃惊,便又说道:“有时我想这是我的过错,我毁了你。”
“这么说我已被毁了,是吗?”他打趣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过去常有创造的欲望,而如今似乎总想毁灭什么。”
她对自己如此直言不讳地批评他感到心疼-但他长久的沉默更让她害怕。她猜想,在这种沉默背后,在那双冷峻的蓝眼睛后面,在他对孩子们不太自然的兴趣后面,有某种东西在滋长。他有时会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这令她大吃一惊-他会突如其来,不厌其烦地对某个人、某一种族、某个阶级、某种生活和某种思想方式表示鄙视。好像他内心深处有一则冗长的故事在做自我叙述,而只有当这个故事公开出来的时候,她才能加以判断。
“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她问。
“知道你一天天结实起来,知道你的病遵循报酬递减率。”
他的声音她听起来是那么遥远,仿佛他在讲某种陌生的事情或学术问题。她惊骇得大叫起来:“迪克!”她隔着桌子想抓住他的手,但他条件反射似地缩了缩手,说:“需要通盘考虑,是不是?不仅仅是你的问题。”他握住她的手,用一种惯于寻欢作乐。荒唐胡闹、投机取巧的阴谋家的老调子说:
“看见那边的那艘船了吗?”
这是T·F·戈尔丁的摩托游艇,此刻,它躺在风平浪静的尼斯湾的海面上,随海浪的一起一伏,好像是在做一次浪漫的航行,而实际上它并没有启航。“我们这就去问艇上的人发生了什么事,看看他们是不是幸福。”
“我们跟他不熟。”尼科尔不想去。
“他催我去。再说,巴比认识他-事实上,她嫁给了他,不是吗-她以前没嫁给他吗?”
当他们坐上一只租来的汽艇驶出港口时,已是夏日的黄昏了。夕阳的光辉在“马根”号的帆索间闪烁。当他们的船靠近游艇时,尼科尔又想打退堂鼓了。
“他在举行舞会-”
“这只是收音机的声音。”他猜测。
游艇上的人对他们欢呼-一个穿白色外套,身材魁梧,满头银丝的男子俯视着他们,叫道:
“是戴弗夫妇吗?”
“哟哎,‘马根’号船!”
他们的汽艇靠到了舷梯下面。他们往上走时,戈尔丁弯下那魁梧的身躯,对尼科尔伸出手去。
“正赶上晚宴。”
一支小乐队在游艇的后甲板演奏。
愿意为您效劳-然而,不到时候请别来打扰-
当戈尔丁张开手臂急急忙忙把他们赶往艇尾时,虽然他井没有碰着他们,但尼科尔更懊悔上这儿来,也对迪克也越加不耐烦了。他们对游艇上这帮享乐之人抱一种敬而远之态度,而曾几何时,当迪克的工作和她的健康不适宜四处走动时,他们就有了隐士的名声。随后几年里,到里维埃拉度假的人将这种举动说成是因某种原因而不受欢迎的结果,然而,既然已做出这样的一种姿态,尼科尔认为,不能因一时得意忘形坏了名声。
当他们通过主舱时,看见前方有些人影,似乎在尾舱幽暗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然而,这是由动听的音乐、迷离的灯光及海浪荡漾产生的幻觉。实际上,除了几个忙碌的船员,客人们在一间宽敞的吸烟室闲聊,吸烟室是顺着甲板的弧形而建成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穿红衣服的,另一个则穿着脏衣服。还有几个人衣着笔挺,其中有一个走出来,做了自我介绍,这时,尼科尔发出一声极度欣喜的叫喊:
“汤米!”
尼科尔顾不上让他在她手臂上吻一下的法国礼仪,忙将她的脸贴到了他的脸上。他们坐到,不如说躺在一张安东厄式长凳上。他原本英俊的脸黑黑的,已没有了棕褐色的迷人之处,更谈不上黑人那种黑里透亮的美了-不过是一张憔悴的面孔。异国的太阳改变了他肤色,他方的水土给了他新的滋养,他的舌头会被多种方言缠住而结结巴巴,他的反应也非常奇特,令人惊诧-这一切都使尼科尔着迷、心醉-在他们相见的瞬间,她已在精神上投入了他的怀抱,远走高飞……这时,自我保存的意识占了上风,她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她轻声地问他:
“你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冒险家-可你为什么在外边要呆这么久呢?”
汤米·巴尔邦看看她,她的话他未能领会,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双眼发亮。
“五年了,”她接着说。低低的像是独语,“真是太久了,你难道就不能只宰几头猛兽,然后回来跟我们住一阵?’”
在他心仪已久的尼科尔面前,汤米赶紧让自己欧洲化起来。
“可是为了我们的英雄,”他说,“是需要花时同的,尼科尔。我们可不是做些不起眼的事-我们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①。”
①原文为法语,下同。
“跟我讲英语,汤米。”
“跟我讲法语,尼科尔。”
“但意思有所不同-在法语里,你保持尊严就是英雄豪杰,这你是知道的;而在英语里,要没有一点儿荒唐,你就成不了英雄豪杰,这你也知道。这就给了人一种便利。”
“但毕竟-”他突然格格地笑了起来,“即使讲英语,我也是有胆有识,英勇豪爽的。”
她装作惊讶至极的样子,但他并不觉得羞惭。
“我只知道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他说。
“全都像电影里的事吗?”
“电影可不坏-就拿罗伦德·科曼①来说-你看过他的北非军团的影片吗?这些片子确实不错。”
①罗伦德·科曼(1891-1958),美国电影演员。
“那好,只要我去看电影,我就能知道你所遭遇的是什么样的经历了。”
尼科尔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一位小个、白净、漂亮的年轻女子,她的一头秀发很有光泽,在甲板灯光的照射下,近似一种绿色。她先前就坐在汤米的旁边,很有可能一直在同他们或边上另一个人说话。她显然一度控制了汤米,而此时,她并不指望他勉强地去取悦她了,她便气鼓鼓地走到月牙形甲板的另一头去。
“毕竟,我是个英雄,”汤米平静地说,语气半真半假,“我有泼天大胆,通常情况下,几分像一头狮子,几分像一个醉汉。”
尼科尔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对夸口也自觉没趣-她知道,他往日是不可能说这种大话的。她打量了一下那些陌生人,照例发现极度的神经质,假装斯文,只是出于对城市的恐惧,出于对他们自己那种千人一腔的厌恶才仰慕起乡村来……她问:
“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子是谁?”
“那个刚才坐在我身边的人吗?卡罗琳·西布利一比尔斯夫人。”有一会,他们听着从那边传来的她的说话声:
“这家伙是个无赖,不过,他又是那种胆小鬼。我们整夜地打双人九点,他还欠我一千瑞士法郎哩。”
汤米笑着说:“她现在是伦敦最刻毒的女人。我每次返回欧洲,总会遇上一帮来自伦敦的刻薄女子。她是最时新的一个-尽管我相信,眼下又有一个不亚于她的刻薄女子出现了。”
尼科尔又望了一眼甲板那头的女子-她身材纤弱,像是患有结核病似的-让人难以置信,如此瘦削的双肩,如此细弱的手臂,竟能举起颓废的大旗,这可是没落帝国的最后一个标志。她外表与其说是像战前给画家和小说家做模特的慵懒的高个金发女郎,倒不如说是约翰·海德①漫画中的胸脯平平的尚未人社交界的少女。
①约翰·海德(1889-1958),美国卡通画家,其作品形象地表现了“爵士乐”时代的美国社会生活。
戈尔丁走过来,竭力压低那庞大身躯发出的洪亮的声音,他的意志通过这架大功率的扬声器传达出来。尼科尔很勉强地听从了他一再提出的建议:晚宴后,“马根”号立即驶往戛纳。他们可以再吃点鱼子酱井喝点香按酒,尽管他们已经吃了晚餐。不管怎样,迪克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们在尼斯的司机把汽车开回到戛纳,停在阿里埃饭店门口,戴弗夫妇可以在那儿找到车子。
他们走进餐厅,迪克被安排坐在卡罗琳夫人身边。尼科尔看见他平日里红润的脸失去了血色。他讲话时的声音干巴巴的,尼科尔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
“……对你们英国人来说,这是没错的,你们正在跳一种死神舞蹈……古城堡中的印度兵,我是指那些在城堡之类的地方守门和取乐的印度兵。绿色的帽子,折叠的帽子,没有前途。”
卡罗琳夫人回答时话不多,三言两语,多半用“什么”来结尾,夹杂着模棱两可的“的确”,令人沮丧的“再见”,这些用语总含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意味,但迪克并不理会这诸般警示。突然,他发了一通言词激烈的议论。尼科尔听不清他说些什么,但她看见那少妇脸色发黑,横眉怒目,听见她厉声回答:
“毕竟伙伴是伙伴,朋友是朋友。”
他又招惹人了-难道他就不能多管住自己的舌头一会儿吗?到何时能改呢?直到死吧。
在钢琴边,乐队(乐队由夜总会命名为“爱丁堡拉格泰姆学院爵士乐队”)的一个苏格兰金发小伙子开始用一种丹尼·迪维式的单音调,随着钢琴的低声伴奏唱起歌来。他的歌唱字正腔圆,仿佛这歌曲已深深地印人他的脑海了。
有位女士来自地狱,听到钟声悚然而跳,因为她邪恶一邪恶一邪恶,她听到钟声怖然而跳,来自地狱(波姆波姆)
来自地狱(图特图特)
有位女士来自地狱-
“唱些什么?”汤米低声问尼科尔。
坐在他另一边的姑娘提供了答案:
“卡罗琳·西布利一比尔斯夫人作的词,他谱的曲。”
“多棒的创作!”汤米喃喃道。这时,第二段歌曲开始了,歌声表达了对那位女士更多的偏爱。“像是在吟唱拉辛①的作品!”
①拉辛(1639-1699),法国古典主义悲剧大师。
至少从表面上看,卡罗琳女士并不关心她的作品的演唱。尼科尔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自己倒被打动了,不是为哪个人或哪种个性,而是为某种态度所具有的力量。尼科尔想,她恐怕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当众人离开餐厅时,她的这种想法得到了证实。迪克仍旧坐着,表情有些古怪。接着,他突然开口,语气十分生硬。
“我不喜欢用这些叽叽喳喳的英国式的窃窃私语来含沙射影。”
快要离开房间的卡罗琳女士转身朝迪克走过去,她用一种低沉然而清脆的嗓音说话,有意让大家都听见。
在我看来,你就喜欢这样-低毁我的同胞,诋毁我的朋友,玛丽·明盖蒂。我只想说,有人看见你在洛桑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这是叽叽喳喳窃窃私语吗?还是这吵你耳朵了?”
“这还是不够响,”迪克愣了一会才说,“这么说,我实际上是个臭名昭著的-”
戈尔丁开口打断了迪克的话:
“什么呀!什么呀!”他摆摆手让客人出门,他强壮的身躯本身就是一种威慑。走到门口,尼科尔看见迪克仍坐在餐桌旁。她对那个女人出言不逊感到气愤,对迪克要来这儿,还喝得醉醺醺的,挖苦人时锋芒毕露,结果自讨没趣同样很气愤,尤为恼火的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一到这儿,她就吸引汤米·巴尔邦了,这首先就激怒了那个女人。
过了一会,她见迪克站在舷梯口,同戈尔丁说话,显然已完全镇定下来。以后半小时,她在甲板上见不到他的身影,便停下用细绳和咖啡豆来玩的一种复杂的马来游戏。然后她对汤米说:
“我去找一下迪克。”
晚餐后,游艇一直向西航行。迷人的夜色在船舷两旁流淌,柴油发动机发出轻微的声响。当她来到船头,春风扑面而来,吹动起她的头发。她看见迪克站在旗杆那一头,不禁有些忧心如焚。他认出了她,便淡淡地说了一句:
“夜色真美。”
“我真担心。”
“哦,你担心了?”
“哦,别这样说话。要是我能为你做一点什么,我会感到非常快乐的,迪克。”
他转过身去,仰望非洲大陆上的那片星空。
“我相信这是真话,尼科尔。我有时还相信,你能做的事越少,你感到的快乐就越多。”
“别这么说-别谈这些了。”
浪花飞溅,星光灿烂。星光下,他的脸显得苍白,但没有她预料之中的恼怒之色,甚至倒有些冷漠。他的眼光慢慢地落在她身上,如同落在一枚要起动的棋子上。他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紧些。
“你毁了我,是吗?”他温和地问道,“那么,我们俩都被毁了。所以-”
她一阵恐惧,周身发冷,便让另一只手也让他握着。好吧,她就跟他一起走。她再次深深地感受到了夜色的美丽。此时此刻,这是全身心的投入,是忘我的契合-好吧,那-
-然而这时她的手被意外地松开了,迪克转过身去,发出一阵叹息:“嘘!嘘!”
尼科尔潸然泪下-这时她听见有人走过来,这是汤米。
“你找到他了!尼科尔以为你要跳海呢,迪克,”他说,“因为那个英国小荡妇辱骂了你。”
“跳海倒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迪克淡淡地说。
“谁说不是呢?”尼科尔跟着说,“让我们借个救生圈,跳下去。我想我们应该有惊人之举。我觉得我们都活得太拘谨了。”
汤米诧异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极力要弄明白夜幕下的这番情形。“我们去问西布利一比尔斯太太怎么办-她应该知道最时新的东西。我们还应该记住她的歌曲《有个女士来自地狱》。我要把它译出来,靠它在娱乐场走红赚钱呢。”
“你有钱吗,汤米?”他们在甲板上散步时迪克问他。
“眼下还没有。我讨厌从事证券经纪,就离开了,但我有些好股票在我的朋友手里,他代我操作。行情还不错。”
“迪克富起来了。”尼科尔说。她搭话时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在后甲板,戈尔了用他那巨大的手掌催促三对舞伴行动起来。尼科尔和汤米也加入了跳舞的行列。汤米议论说:“迪克看来爱上酒了。”
“他只喝一点儿。”她辩解地说。
“有的人能喝酒,有的人不能喝。迪克显然不便喝酒。你应该劝他别喝酒。”
“我!”她惊奇地叫了起来,“我劝迪克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然而,迪克一直默默不语,当他们抵达戛纳码头时,他仍迷迷糊糊,睡眼朦胧的。戈尔丁帮他下了“马根”号汽艇,而卡罗琳女士惹人注目地挪了下位置。在码头上,迪克过于拘礼地鞠躬道别,他看来还想来两句妙语祝她一帆风顺,但杨米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他们便朝停着的汽车走去。
“我来开车送你们回家。”汤米提议。
“不麻烦了-我们可以要一辆出租车。”
“要是你们能留我过夜,我很乐意。”
在汽车后座上,迪克一直静静地躺着。汽车驶过戈尔夫瑞昂,又经过了瑞昂莱藩的一年四季开放的游乐场,入夜,那儿歌声悠扬,操各种语言的游客流连忘返。汽车一个拐弯,驶上去塔姆斯的山坡,这时,车身的倾斜使他一下子坐起来,发了一通议论。
“一位风度翩翩的代表-”他嗑嗑巴巴地说,“-他代表一家公司-给我带来一些英国的糊涂脑瓜。”说完他又倒头安然人睡,时不时地吐些气息进入柔和温馨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