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李太尉早带领许多人,押着三万贯钱到寺来说:“皇爷看见榜文,与梦中相似,甚称我佛有灵。又见榜文有‘叫通天耳’之句,十分欢喜,故慨然布施三万贯,完成胜事。你们可点明收了,我好回旨。”

长老大喜,因率合寺僧人,谢了圣恩,李太尉方去复旨。长老正要寻济癫来谢他,济癫早又不知那里去了。长老见钱粮充足,因急急开工,诸事俱容易打点,只恨临安山中,买不出为梁、为栋、为柱的大木来,甚是焦心,因与济公商量道:“匠人说要此大木,除非四川方有;但四川去此甚远,莫说无人去买,就是买了也难载来。却如何区处?”济癫道:“既有此做事,天也叫通了。四川虽远,不过只在地下。殿上若毕竟要用,苦我不着,去化些来就是了。但路远,须要吃个大醉方好。”长老听了,又惊又喜道:“你莫非取笑么?”济癫道:“别人面前好取笑,长老面前怎敢取笑?”长老道:“既是这等说,果是真了。”因分付侍者去买上好的酒肴来,尽着济公受用。济癫见酒美肴精,又是长老请他,心下十分快活,一碗不罢,两碗不休,一霎时就有二三十碗,直吃得眼都瞪了,身子都软了,竟如泥一般矬将下来。长老与他说话,也都昏昏不醒,因分付侍者道:“今日济公醉得人事不知,料走不去,你们可搀扶他去睡罢。”侍者领命,一个也搀不起,两个也扶不动,没奈何只得四个人连椅子抬到后面禅床上,方放他睡下。这一睡,直睡了一日一夜,也不见起来。众僧疑他醉死了,摸一摸,却又浑身温软,鼻息调和;及要叫他起来,却又叫他不醒。监寺因来埋怨长老道:“四川路远,大木难来,济癫一人如何得能走去化来?他满口应承者,不过是要骗酒吃。今长老信他胡言,买酒请他吃醉,今醉得不死不活,睡了一日一夜,还不起来。等他到四川去化了大木回来,只好那事罢了。”长老道:“济公应承了,必有个主意,他怎好骗我?今睡不起,想是多吃几杯,且等他醒来,再作道理。”监寺见长老回护,不敢再言。

又过了一日,济癫只是酣酣熟睡,又不起来,监寺着急,因同了首座,又来见长老,道:“济癫一连睡了两日两夜,叫又叫不醒,扶又扶不起,莫非醉伤了脏腑?可要请医生来与他药吃?”长老道:“不消得。你不须着急,他自会起来。”监寺与首座被长老拂了几句,因对众僧说道:“长老明明被济癫骗了,却不认错,只叫等他醒起来。就是醒起来,终不然能到四川去!好笑,好笑。”

不期济公睡到第三日,忽然一咕噜子爬了起来,大叫道:“大木来了。

快分付匠人搭起鹰架来扯。”众僧听见,都笑的笑,说的说:“骗酒吃的,醉了三日,尚然不醒,还说梦话哩。大木在那里?就有大木,不过是扛是拽,怎么叫人搭鹰架去扯?胡说,胡说!”济癫叫了半晌,见没人理他,只得走到方丈来见长老,说道:“寺里这些和尚甚是懒惰。弟子费了许多心机力气,化得大木来,只叫他们分付匠工搭鹰架去扯,却全然不理。”长老听了,也有些兀突,因问道,“你这大木是那里化的?”济癫道:“是四川山中化的。”长老道:“既化了,却从那里来?”济公道:“弟子想:大木路远,若从江湖来,恐怕费力费时,故就便往海上来了。”长老道:“若从海上来,必由鳖子门钱塘江上岸。你怎叫搭鹰架扯木?”济公道:“许多大木,若从钱塘江盘来,须费多少人工?弟子因见大殿前的醒心井,与海相通,故将众本都运在井底下来了。只要搭架子去扯。”

长老听见济公说得有源有委,来历分明,不得不信。因分付监寺快去搭鹰架。监寺因回禀长老道:“老师父不要信他乱讲。他吃醉睡了三日,又不曾半步出门。若说四川去化,好近路儿,怎生就化得大木来?就是有神通,化了从海里来,怎能够得到井底下?就是井底下通海,止不过泉眼相通,怎能容得许多大木?今要搭鹰架,未免徒费人工。”济公在旁听了,笑道:“你一个蠢和尚,怎得知佛家的妙用?岂不闻‘一粒米要藏大千世界’,何况偌大一井,怎容不得几根木头?”长老因叱监寺道:“叫你去搭鹰架,怎有许多闲说?”

监寺见长老发性,方不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人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架子来,四面俱用转轮,以收绳索,索上俱挂着钩子,准备扯木。众匠人搭完了,走到井上一看,只见满满的一井水,却怎能有个木头?因都大笑起来,道:“济癫说痴话是惯的,也罢了,怎么长老也痴起来?”监寺正要捉长老的白字,因来禀道:“鹰架俱已搭完,井中只有清水,不见有别物,不知要扯些甚么?”长老因问济公道:“不知大木几时方到?”济公道:“也只在三五日里。长老若是要紧,须再买一壶来请我?包管明日就到。”长老道:“要酒吃何难?”因分付侍者,又买了两瓶来请他受用。济公也不问长问短,吃得稀泥烂醉,又去睡了。长老有些识见,也还耐着;众僧看见,便三个一攒,五个一簇,说个不了,笑个不休。

不期到了次日,天才微明,济公早爬起来,满寺大叫道:“大木来了,大木来了!快叫工匠来扯!”众人听了,只以为济癫又发疯了,俱不理他。济公自走入方丈,报知长老道:“大木已到井了,请老师父去拜受。”长老听了大喜,忙着了袈裟,亲走到草殿上佛前礼拜了,然后唤监寺纠集众工匠,到井边来扯木。监寺与众工匠也只付之一笑,但是长老分付,不敢不来。及到了井边一看,那里有个木头影儿?监寺要取笑长老,也不说有无,但只请长老自看。长老不知他是取笑,因走到井边,低头一看,只见井水中间果露出一二尺长的一段木头在水外。长老看见,满心欢喜,又讨毡条,对着井拜了四拜,拜完,因看着济癫说道:“济公,真真难为你了。”济公道:“佛家公事,怎说难为?只可恨这班贼秃,看着木头,叫他纠人工扯扯,尚不肯动手。”长老因对监寺道:“大木已到,为何还不动手?”监寺忙走到井边,再一看时,忽见一段木头高出水面,方吃了一惊,暗想道:“济公的神通真不可思议矣。”忙叫工匠系下去,将绳上的钩子钩在木上,然后命人夫在转轮上转将上来。扯起来的木头都有五六尺为圆,七八丈长短。扯了一株,又是一株冒出头来。长老因问济公道:“这大木有多少株数?”济癫道:“长老不要问,只叫匠人来算一算。若不够用、只管取,只管有;若是够用,就罢了。也不可浪费。”长老点头道“是”。因叫匠人估计,那几颗为梁,那几颗为柱。扯到六七十颗上,匠人道:“已够用了。”只说得一声“够了”,井中便再没得冒起来了。合寺皆惊以为神,而济公又不知那里去了。

自此之后,寺中诸事俱有次第,独两廊的影壁未画。临安的显宦俱已有过布施,不可再去求他,独有新任的王安抚未曾布施,济公就打帐去化他。长老听说,忙皱着眉,摇着头说道:“这个官,万万不可去缠他。若去缠他,不但不肯布施,只怕还要惹出祸来。”济公道:“这是为何?”长老道:“我闻得此官原是个穷秀才,未得第时,常到寺院投斋,受了僧人戏侮,所以大恨和尚。曾怒题寺壁道:‘遇客头如鳖,逢斋项似鹅。’这等怀嗔,化他何益?”济公道:“他偏怀嗔,我偏去化他。”遂带着酒意,疯疯癫癫,一径走到安抚前,探头探脑的张望。

适值王安抚坐在堂上看见了,因叫人拿了进去,拍案大骂道:“你这大胆秃厮,怎敢立在我府门外张望?”济癫道:“相公府门外人人可立,为何小僧立一立,便是大胆?”安抚道:“他人偶立立,便走去了。你这秃厮,立而不去,又且探头缩脑的张望,岂非大胆?”济癫道:“小僧立而不去,是心要求见相公,因无人肯通,不得其门,故不得已而张望。”安抚道:“你且说,要见我为着甚事?”济癫道:“闻知相公恼和尚,小僧以为和尚乃佛门弟子,只为梵修祝赞,暗为人增福寿,故赖人衣食,而不能衣食于人,无可恼处,故特来分辩。”安抚听了,默然良久,道:“我恼与不恼,你如何得知?且有甚分辩?”济癫道:“小僧也无甚分辩,只有一段姻缘,说与相公,求相公自省。”安抚道:“你且说来。说得好,免你责罚;说得不好,加倍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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