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半晌;随后两人便自不转睛地对视起来。“我要把你怎样吗?”他接着说,“我不会欺负你的-我只不过希望讨你做我的老婆,要是你愿意的话!”

她没有回答,有好一会儿工夫就跟没了生气似地靠在他胸前;他只感到,她肢体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了。

“不想回答吗?”他温柔地问。

冷不防,她一把抱住约翰的脖子,憋得他这个壮实的汉子也险些儿喘不过气来。“愿意,我愿意,”她喊道,“你比谁都美!咱们快离开这并吧!我可不让你躺在那下面,你呆在我怀里更好一些!”她边说边吻约翰,直到自己也透不过气来。

“听我讲,”她随后说,“你住到我们家来吧,住到我与我母亲那所小房子里来吧;你付一半房租!”说完,又抬头望着他,吻他。随后,她把满头鬈发的脑袋一扬,从那鲜红的嘴唇间进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她是何等地骄傲啊!“好啦!”她高声道,“我先走,可你得马上跟来。呆会儿你瞧瞧,看我是不是所有女人中最俊的一个!”

她向干活的地方跑去;约翰紧跟着姑娘,神魂颠倒。谁要是这会儿碰见他,想要他做自己的朋友,谁就会毫不犹豫地投进他的怀抱;这个危险的人,眼下变得活像个孩子了。他张开臂膀,又轻轻把少女搂在胸前,就像搂着幸福的化身似的。这个少女带给他幸福;她恰似一只小鸟儿,眼下正在他面前的田野上飞奔。“还需有活儿干,”他高叫道,同时向空中伸出了强健的双臂,“咱们可不能没有活儿子啊!”

到了工作的地方,那个大个子婆娘极力躲开他;然而也只有她才发现,监工的一双眼睛在望着她的丑脸时却笑着呐。“滚开!干吗老瞅着我!”可他又自言自语道,“你就是那条无意间把幸福赶进我怀抱里来的猎狗呀!”

揭发少女呢,却总有本事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默不作声的情人会面。“笑啊!你干吗不笑?”她对约翰悄声说,同时使对方望着她那双笑吟吟的褐色眼睛。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可总觉得那口井……”

“那井怎么啦!”她问。

“我想,最好把它除掉!”过了片刻又说,“我总觉得,你多会儿会掉下去的,汉娜,你那么任性-不能让它再这样做着。”

“你是个傻瓜,约翰,”少女柔声细语地说,“从今以后,我怎么还会掉下去呢?要是没有这些蠢婆娘在眼前,我早就飞到你脖子上来啦!”

可约翰却心事重重地走开了。傍晚收工时,他走过无人的旷野,忍不住又在井边上停住脚,拣起一块块小石头来扔进那深渊里去。地跪下来,身子探出井沿,侧耳细听,仿佛那下面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他必须听个明白似的。

天边晚霞已经消散,他才漫步踱回城中,走进坐落在大街上的东家住宅。第二天清晨,使女工们惊异的是,地里来了一个木匠,围着那眼古井造了一圈栏杆。这栏杆虽则粗糙,可结实倒挺结实哩。

九月里的一天傍晚,在大堆栈的一号打包场上,正进行着从下午就开始了的“苦笑啤酒节”的庆祝活动。所有在酒厂干活的人:车夫啦,烧火工啦,蒸馏工啦,以及其他种种名称的工友,全聚到这儿来了。屋梁上,到处挂着翠菊、黄杨叶和秋天里的其他花叶编成的花环。大伙儿刚才已经坐在桌旁,也就是在大木桶上放的几块木板旁边,吃了一顿;眼下他们又在喝着咖啡。花环之间的各式吊灯都点着了,昏暗的场地上,奏出了一只木笛和几把小提琴的乐声-这可是年轻的姑娘们早就伸长脖子在盼着的呐。

约翰已和自己年轻的妻子翩翩起舞。她靠在他臂弯里,跳得热起来了。约翰满怀喜悦,眼睛瞟着站在一旁的黑压压的人群,可他们与他何干呢?-他与自己的舞伴跳着跳着,不小心碰在一张突出到舞池中的大像木桌的棱角上,汉娜发出一声惊叫、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约翰还是去招呼那位年轻力壮的烧火工;“帮咱把桌子搬搬,弗朗茨!”

弗朗茨装作没有听见;约翰便去扯他的衣袖。“干吗?”烧火工半转过脸来喝道。

“一点儿小事,”约翰回答,“这张桌子得搬开,搬到那边角落里去。”

“那你自个儿搬呗!”年轻人道,随即便踅到另一些技在一起的工人中去了。“他要你做什么?”工人中的一个问。

“不知道;他叫我帮助他!可他自己又没少长胳膊!要不是在这儿还得干活,咱早就走啦!”

大伙笑着散开,各人寻找自己的舞伴去了。约翰从听到的片言只语中,也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他紧闭嘴唇,继续与自己年轻的妻子跳着,自始至终只与她一个人跳。

在欢乐的舞会进行中间,东家也领着几位朋友来到了打包场;其中有那个曾对被判入狱的约翰表示同情的市长。这时,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年轻漂亮的一对儿。

站在市长身旁的,是东家太太的姨姐,一位已经有相当年纪的老处女。“你瞧瞧,”她手指头点着那对年轻夫妇,悄声地说,“十个月前还在车里纺羊毛,眼下却搂着自己的幸福跳得有多欢(口罗)!”

市长点点头说:“唔,唔-您说得不错……,不过,他自己并不幸福,而且永远也不会幸福。”

老处女瞪着市长。“这我可闹不明白了,”她说,“这号人的感情不同于咱们。不过,自然喽,您这位不可救药的老光棍当又另有高见吧!”

“我不开玩笑,亲爱的小姐,”市长回敬道,“我很同情这种人:他搂在怀里的幸福倒是实实在在的,可仍然于他无所帮助,因为他在自己内心深处,苦苦思索着一个谜;这个谜,那位被他搂在怀中,他习惯地叫她做幸福的年轻女子,也帮他解决不了,世界上任何其他人,也帮他解决不了。”

老处女仰着头,茫然望着讲话的人。“那他就别思索呗!”她终于说。

“他不能啊。”

“为什么?他看上去不是还挺神气的吗?”

“是的,”市长若有所思地说,“他甚至会变得妄自尊大,有朝一日说不定又会成为罪人;要知道这个谜就叫;我怎样才能恢复失去了的尊严呢?-他永远解不开这个谜。”

“唔!”老处女道,“市长先生,您总是有这种古里古怪的念头。可我想,咱们在这儿呆得够了;花环的味儿太浓,油灯老在冒烟,我这头发和衣服又该臭好几天了。”

他们全走了,留下穷人们继续作乐;只有市长还停了几分钟;这当儿那年轻的一对儿幸福地跳到他面前来了。那位十七岁的少妇,眉开眼笑地望着丈夫的眼睛;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双眸,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这样还能过多久呢?”市长喃喃着,赶上了其他的人。

这样倒又过了相当久,因为那女子虽是穿着破衣烂社长大,却年轻而且纯洁。他们一起住在出城向北去的那条大路尽头的一所茅屋里;前面一间小小的卧室归他夫妇二人占用,她母亲勉强在狭窄的厨房中铺了一张床。约翰的老东家已经了解到,他比别的监工多做了一半的事,加之市长替他说情,便将他长期雇佣下来,尽管经常有人去劝东家赶走这个坐过车的家伙。因此约翰一直有活儿干,他妻子也常常如此,饥缓的忧愁便没有来搅扰这个小小的家庭。屋前还有一块园子,国内长着些女贞树,繁密的枝叶一直伸到大路边。夏日傍晚,妻子常静坐国中,等着丈夫下工回来。丈夫一出现,她便飞也似地迎上前去,强迫他在长凳上坐下。可他从不习惯与妻子并排而坐,总是把她抱在怀中,像抱一个孩子似的。“来吧,”他说,“我并不很累。我所有的不多,我必须把自己的一切都抱在怀里。”有一天傍晚他这样说。这当儿,她凝视着他,用手指抚摩他的额头,像是想从他额头上抹掉什么似的。“越来越深了呐!”她说。

“你说什么,汉娜?”

“皱纹-不,别说了,约翰。我刚才想,桥工们今天过节,其他人都去了,可他们没有邀请你。”

皱纹变得更深。“甭提啦!”他说,“甭再提这个;我反正也不会会的,”说着,他把自己的妻子接得更紧。“这样最好,”他说,“就咱俩在一块儿。”

-几个月后,孩子就要出世了。善良的老婆婆给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儿为产妇热一罐汤,一会儿又翻出那几件可怜巴巴的小衣服来瞧瞧,这是她近几个礼拜用旧布片替自己盼望着的小孙子缝的。少妇躺在床上,男人坐在她身边;他把工作丢到了脑后,耳朵里听见的只有妻子的呻吟;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约翰!”她呼叫着,“约翰!快呀,快去找格里滕大娘!可得马上回来哟,别丢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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