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个因为好酒贪杯而遭到开除的人,还仍然留在店里,继续大吃大喝,要把剩下的几个钱花完了事。他与约翰都闲得无聊,因此常常搅在一块儿,要么躺在城外的海堤上,要么蹲在晦暗的地窖里。外来汉给约翰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流氓和罪犯故事;这类事儿他知道得不少,而且多半都是他亲身参加过的,只是由他讲出来结局都很愉快罢了。

一次,他俩又躺在城外堤坝上的草丛中闲扯,周围只听见西风的呼啸与海鸥的鸣叫。这当儿,小伙子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也亲自去冒冒险。他伸出筋肉强健的胳膊,晃了晃拳头,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见他的鬼!”他嚷道,“既然没有正经活儿做,那就干干这个呗!”

躺在一旁的那位老手,刚才讲故事时只是盯着天空中飘动的浮云,这会儿从侧面觑了觑约翰。“真的吗?”他神秘地说,“-喏,这可是挺好玩的哩!”

约翰没有回答,一队工人打堤上走过来了。流浪汉站起身说:“走,约翰,这伙子人认识咱们;跟着一块儿回去吧!”

第二天后响,约翰想找份工作的希望又落了空,两人于是再去躺在昨天那个地方。流浪汉不吭声,约翰从地里连根拔出革来,摔去打那些从近旁飞过的燕子。

“瞧你闲得无聊,竟破坏起堤坝来啦!”那人取笑他。

约翰咒骂了一声。“你昨天不是要给咱讲什么吗,文策尔?”他问。

文策尔心不在焉地望着海上,那儿恰好有一面白帆在缓缓移动。“我?”文策尔道,“我有什么要对你讲来着?”

“你自己明白。这可是挺好玩的哩,你自己说过。”

“真的吗?就算是吧!我当然记得,不过,那可是危险多于好玩呢!”

约翰放声大笑。

“笑什么!”文策尔道,“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啊!”

“我只是想,肯定很有意思!”

对方跳起来说:“你不可惜自己的脑袋吗?”

“不可惜,文策尔;而且咱觉着,咱这脑袋长得挺牢靠。你就说说,怎么干才合算吧!”

他俩凑得更拢,谈话变成了咬耳朵,而且不时他还去一个人到堤坝顶上望望风;只是连人影儿也不见一个罢了。夜幕降临,两人摸黑回去,走进地窖;一张张桌旁还坐着喝得醉醺醺的吵吵嚷嚷的人们。

三天后,一桩闻所未闻的大抢劫案轰动了全城,所有的警察都出动了,忙得不可开交。出事地点是凸出在大市场边上的那所宅子,里面住着前参议员万茨伯格和一个老仆人。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这位瘦弱的老人被捆绑着,堵住了嘴,丢在床边。自此好几个礼拜,就再也不见老先生准时到外面来散步了,害得街上的一班小孩子再也闹不准时辰,上学不是去得太早,就是去得太晚。过后,他终于又出来了,只是胳膊肘下少了一把绸伞,火红的假发上戴着的那顶高高耸起的毡帽更显得颤巍巍的。老尼柯劳斯可更惨,他被一棒打昏过去,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使灵魂和肉体没有分家。

就这件事,使好样儿的士兵约翰蹲了六年监牢,并得了约翰·幸福城这个雅号。怪就怪在判决一下来,城里有些有声望的人竟对被告表示同情。他们特别强调的是:约翰把劫获前参议员的一只金表,在作案的次日就送给了乡下一个准备行坚信礼的表弟。自然,这件礼物随后便成了逮他的物证。“可惜这小伙子,”有人说,“可惜他成了个坏人!瞧他这般行事,不是满有资格当一位将军吗!”另一些人表示:“是啊,他就像那类侠盗,作案主要是为了练技艺,钱倒在其次哟!”

好也罢,歹也罢,约翰可还是得去坐牢,而不久以后就让人们暂时忘掉了。

六年的牢狱生活终于过去。约翰必须蹲满六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德国既无新王加冕,也没太子降生。当他同服兵役时一样,拿着品行良好证书释放出来后,又回到城里来找工作,可是谁又肯展一个坐过牢的人呢?加之他那对黑色的眸子现在射出凶光,有一股子叫人害怕的骜骛不驯的劲头儿。“这小子看上去很危险,”有人说,“咱可不愿意在黑夜里单独碰见他呐!”

后来,他到底找到活儿干了。在上文提到过的出城向北去的大路边,紧靠卢特恩市长的鱼池,几百年前立过三条腿绞架的那块离城相当远的地方,有大片大片未立界栅的荒地,如今让城里一位做着大买卖的市民用来种苦笑了。他为此雇着五六十名妇女和年轻姑娘,眼下她们正开始在这广表的田地里锄去作物之间的野草。走在环城的大道上,你远远就听见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宛如推动磨房的小溪发出的喧嚣;不时地还腾起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个空际。蓦地,一切又悄没声息:原来适才呆在田地另一头的那队女工中的监工,这会儿又踱回来啦。只见他一言不发,只用阴沉沉的目光扫了大伙儿一通。这位监工便是约翰·幸福城。人家觉得,他特别适合干这差事;再说,在这荒郊野地里,他也不会对谁有危险的,而且,统计结果证明,这一考虑完全正确,要知道,如今野草被消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迅速和彻底。

-姑娘们中间,有一个我认识,就是笑声如银铃般的那个。从前,她常常到我家的门道里来,立在去地窖的台阶上,向家人乞讨东西。有时候,我碰巧从房里出来,她便张着褐色的大眼睛望着我,默默地望着我,满含着希望。只要我口袋里有一个银币,我也难掏出来拥在她手心里。我还记忆犹新,每当触着她那小手,我都感觉到一种甜蜜的快意。我常着了迷似地痴痴立着,久久盯住台阶上的那块地方,虽然小姑娘业已悄然离去。

那位目光阴沉的监工-姑娘而今便在他手下从事诚实的劳动-他没准儿也与我有了同样的感受吧。他发现,自己常常不是去监视那些做婆娘子活儿,而是一个劲儿地把眼睛盯在这位眼下快满十七岁的少女身上。反过来呢,她可能也以火辣辣的目光偷瞧过他;要知道唯有她一个人,才不畏惧约翰那双眼睛啊。可这个脸上时时反映出心灵痛楚的汉子,对于她这样的姑娘来说,也许是最危险的吧。

这里还须补充一点。在离城更远的旷野的尽头,活儿已经做完的地方,有一口枯井。不知打哪个年头起,井旁的硝皮房就不存在了。三根木桩上悬着几块朽木板条当作井栏,是什么也挡不住的。约翰·幸福城很清楚这并的情况:井口非常狭窄,井壁上长满了青苔与乱草。约翰睁大眼睛往下望,草丛挡住了视线,他怎么也看不到井底;不过并肯定是很深的,因为有一天傍晚,约翰独自在野地里遛达,在经过井边时甩了一块石头下去,过了好一阵才听见石头落在硬实地上的响声。“只有上帝晓得底下是些什么,”他嚼咕着,“水是没有,癞蛤蟆和其他乌七八糟的东西倒会有的是!”他情不自禁地加快步子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上下地,对面的多数女工都到齐了,约翰脑子里却还转着隔夜的念头,直到一只乌鸦突然叫了一声,才把他惊醒;这鸟儿是由于他的到来,被吓得从腐朽的井栏上噪叫着飞走了。这当儿,约翰抬头朝前望去,刚好瞧见那个纤弱的褐发少女,高擎着双手没命地向枯井奔跑,后面跟着另一名宽肩膀的女工,一个已经养过三胎私生子的婆娘,正在追赶她。刚才这婆娘刺少女说,她拿眼睛吊漂亮监工的膀子,他是准会给勾上的;其他娘儿们便哄笑:“上,大姐,给她的丑脸吃吃耳刮子!”姑娘这时也极为生气,就着着实实地揭了这婆娘一通老底儿,这下子她便攥起草锄,发疯似地赶起脚步轻捷的女孩子来了。

脸色阴沉的约翰看见姑娘正好朝着井口冲去,便两步跳到了快要垮掉的井栏前。“她要打死我!”少女叫着,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使约翰都几乎站不稳脚跟。

“好啊,姑娘,”他吼道,“你是想咱俩都从这儿掉下去怎的?这也许倒是再好没有啦!”说着便紧紧把她搂在胸前。

姑娘在他怀里挣扎着。“放开我!”她嚷道,“你要把我怎么样?”

约翰望望四周,只有他和她俩:那个大个子女工一见监工就已溜之大吉,其他妇女也都远远地在地西头干活儿。他的目光又落到怀中的少女身上。

她攥着小拳头揍他的脸。“放开我,”她嚷着,“要不我就喊啦。别以为你可以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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