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斯特在坎尼华兹堡款宴女王和宫人,四十位伯爵和七十多位要绅皆齐集于他的堡中,连宴十二日。”

——法国大使德·拉·莫塞·凡内龙。

“……女王翩翩起舞之时,钟声顿止,钟摆停歇,时针和分针也凝定不动,一直指着两点正……”

“……烟火盛燃,烟花煦烂,星焰怒飞穿,中霄火如霰。”

——罗勃。廉翰《夫尼华兹堡欢宴记》

我登舟而下,直奔格林威治宫参见女王。沿河上,我惊叹伦敦市的繁华盛景,不禁为自己的久别重来而雀跃万分。泰晤士河依旧是全国最繁忙的通衢,有各式各样的船只漂行其上,并朝皇宫的方向驶去。市长爷们的金色画舫也航行其中,由几艘较不起眼的小船护驾,水手们身着制服、配挂徽章,一面熟练地划桨,一面吹哨子哼歌,还彼此逗趣。画舫就这样轻盈飞掠,而其他笨重的舰支只好瞠乎其后。一艘民船上有位姑娘(可能是船夫的女儿)正弹着琶琶,口中不吟唱着“划桨吧!诺曼”这首老歌。她的音色动人,却稍稍沙哑,然而其他船只上乘客似乎都深为赞赏。

是泰晤士河上的典型景致。

我一则欢欣,一则忧虑。我警告自己:无论如何,绝不要再出错了我得防范我的舌头,但也不用过度小心,因为女王偶尔也喜欢些带刺的话。她那几位宠臣,如韩尼兹、哈顿和牛津伯爵,尤其是列斯特,一定会对我心生景慕,而且看得目不转睛。

八年来,我一定变了不少,不过我并不觉得变难看了。我变得更加成熟,虽分娩了几次,但我知道男人一定觉得我更具有风韵。这一次,我已成竹在胸,绝不再任人摆事布了。我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当然,这次如果再跟上次一样,那必定是因为女王的缘故。罗勃重权势,也因此他会为了女王弃职而去。这世上除了她,没有别的女人取代得了我。然而我那女性的尊严依然深受创伤。以后(如果有以后的话),我要让罗勃知道我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时值暖冬,女王已抵格林威治,这是她向来的习惯。此时,处处是怡人的景致,象是为女王的光临而焕然一新。我一入宫,就有几位服侍女王的夫人前来招呼,她们分别是郝华德夫人凯蒂。卡雷、渥威克夫人安妮、罕丁顿伯爵夫人凯撒琳。凯蒂是母亲的妹妹,也是女王的表姐。安妮是罗勃的弟弟安布洛的妻子,凯撒琳则是罗勃的妹妹。

凯蒂阿姨搂住我,说我气色红润,非常健康。她表示能看到我回宫,她十分高兴。

“你离宫太久了。”安妮说着,有几分郁闷。

“她一直待在家里,这些年来,已经有个相当可观的家了。”凯蒂阿姨接着说。

“女王还不时提到你呢!”凯撒琳插嘴说道:“不是吗,安妮?”

“确实。有一次她说你年轻时是她宫中最漂亮的一位姑娘。她喜欢好看的人围在身边。”

“她太喜欢我,才把我隔出宫外,一隔就是八年。”我提醒她们。

“她是认为你丈夫需要你,她并不想占夺他的权利。”

“所以她才把他送到爱尔兰去,是吗?”

“蕾蒂丝,你该陪他去的,让丈夫离太远并不好。”

“哦,华德能出外散散心,我也高兴。”

凯撒琳笑了出来,另两位却显得神色凝重。

“蕾蒂丝,亲爱的,”凯蒂说着,她的确是一位聪明的阿姨,“别让女王陛下听到人说这种话。她不喜欢已婚的人过分轻率。”

“她那么看重婚姻,真是奇怪,她本人就不肯结婚。”

“有些事不是我所所能理解的。”阿姨好意地说着:“明天晚餐时,你将是试尝倌之一,我相信她一定有话对你说。你知道她一向喜欢在吃饭时交谈,因为这样可免除一些仪式。”

我知道阿姨是警告我要小心。我多年来被放逐宫外,这表示我曾得罪过女王。

她照顾亲戚是出了名的。不过她对铎德族人比较严苛,因为她得防备他们。到于葆琳一家,不会抢她的王位,又感激她的抬举,因此较得她的欢心。

当夜我兴奋得睡不着觉。我终又回宫了。迟早,我就要和罗勃相对。只要一碰头,我就猜得出我还能不能迷住他,而以后,我就又可以知道他愿不愿为我冒险。

哎!这将是多大的快乐!这一次,我决心慢慢地来,不能骤然相拥,然后又乍然分别,因为女王受不了他移情别恋。

“罗勃,这一次非好转不可。”我喃喃自语着:“我总是觉得你还要我……至于我,当然也抗拒不了你的魅力,我要你当我的情人。”

这虽是个不眠之夜,然而躺在床上憧憬未来,多令人开心!过去好枯燥的八年,我竟然熬得过……噢!也不算太枯燥。我有孩子,我可爱的罗勃。离开他,我并不愧疚,因为他不怕人照顾,而且男孩子一旦脱离幼儿时期,就不太喜欢母亲到处跟踪,到处溺爱。我可爱的孩子!等他长大了些,就会把他母亲当作最亲密的朋友了。

翌日是星期天,宫中有盛大的招待会。康特伯里大主教、伦敦主教、大法官,以及各级官中和其他绅士名流等都到宫廷向女王致敬。女王则在会宾厅中接见他们,厅中悬着华丽的织锦,地板上则铺着新鲜的蔺草。

百姓也聚到四周来观礼,场面确实十分盛大。女王喜欢让百姓观赏一切盛会。

她一向急于讨好民心,她今日的尊荣,即得之于善体民意。每次她一出巡,一定会同人民谈话,即使是市井乞丐,她也能殷殷垂询。她要他们明白她虽贵为天子,却浓爱着百姓,且也同时是他们的公仆。这便是她深得民心的秘密之一。

我注视着众位公卿鱼贯行入。先是伯爵,嘉德勋爵和男爵,再是大法官及两位各执权杖和国剑的卫士,那把国剑纳在红鞘内,鞘上还嵌着百合花的图纹。紧跟着出现的是女王,可是我因为责任在身,不能闲着观看她。

我向来就对餐宴的准备工作特感兴趣。准备的仪式隆重无比,简直凛不可侵似地。今晨,由我与一位年轻的女伯爵担任试尝倌。依照传统,试尝倌中得有一位已婚,一位未婚,而且两人都得有崇高的地位。

先是一位绅士举着一根杖子进来,后面跟着拿桌巾的人,再则是几位拿盐瓶、大盘子及面包的侍者。一看到他们先对着空桌子下跪,才把东西摆上去,我忍不住地笑了。

再来轮到我们上场。我们走进餐桌,由我拿试尝刀,然后我们用面包和盐擦拭那些盘子,以检查盘子是否干净。检查完毕、菜肴就端来了。我拿起刀子,切下一部分给鹄立在侧的守卫,我给什么,他们就尝什么,这是为使女王免于中毒。

守卫一尝完,嗽叭声就吹奏了起来。两个手提铜鼓的男人走进来,并敲打着鼓面,这是在宣布午餐已准备妥当的消息。

女王并不在主厅中用餐,而是在毗近主厅的一间雅室。据我推测,她会在用餐时召见我。

我猜对了。她一驾到,我们就把她要的菜肴端到雅室去给她。她看到我,便寒喧着欢迎我回宫,并说我可以坐在她旁边。

我装出一付不胜荣幸的样子,她则以审查的眼光盯着我。我好想我观察一下她这些年来有何变化,然而目前还不是时候。

“哈!”她说着:“看样子,乡间生活对你挺不错的,生产也一样。那两个儿子,我总有一天会看到的。”

“陛下只要吩咐一声,就成了。”我恭谨地回答。

她点点头:“自你入宫以来,世事真是变动了不少。我每次想起表姐,就万分难过。”

那双大眼当真含泪了吗?很可能,因为她对知心好友都很有感情。母亲无疑是她的好朋友之一。

“她死得早了。”女王的口气仿佛是在责怪。是因为家母离她而去吗?或是因为上天带走母亲而留给她太多悲哀?“凯撒琳。诺里斯,你竟敢离开你的君王,她那么需要你!”“上帝,祢为何要把我这位忠仆召回去呢?”我一直假想她会这样哀恳着。小心你的舌头,我警告自己。然而我的舌头并非使我被逐出宫的祸首。其实,被奉承惯了的女王偶尔也欣赏我这付伶牙俐嘴呢!

“陛下玉体康泰,且已痊愈,为臣十分高兴。”

“哦,他们以为我快要病死了,有几次我自己也这么想。”

“不,陛下,您是不朽的。您必须长命百岁,因为百姓都需要您。”

她点点头,说道:“好了,蕾蒂丝,很高兴你又回来了。你还有几分姿色。艾塞克斯看样子得和你分别一段时间了。目前,他正热衷于爱尔兰方面的事。我想他判断不佳,然而心底倒是蛮好的。这次他去那边,希望运气会好些。不久,我们就要离开格林威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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