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道:“当得!当得!”

吃了些斋,就起身来见颖如,一个问讯道:“佛爷好造化!前日立愿求子的张相公,只要求个状元,要你立愿。他求个儿子,起发他布施酬谢,也得二三十两,这个愿心,怕不得(他)五七十金?”

颖如道:“我这里少的哪里是银子?”

王尼(道):“是,是,是,少个和尚娘!”

颖如道:“就是个状元可以求(得)的?”

王尼道:“要你的,求不来,要你赔!把几件大施舍难他,一时完不来的,便好把善行不完推。这科不停当,再求那科,越好牵长去,只是架子要搭大些!”

颖如道:“不是搭架子,实是要他打扫一所净室,只许童男、童女往来。恨我没工夫,我也得在他家同拜祷三七(日)才好。”

王尼遍:“你没工夫,我来替。”

颖如道:“怕你身子不(洁)净!”

王尼道:“你倒身子洁净么?有些符咒文疏,这断(要)你去的,只是多谢你些罢了!”他两个原有勾搭,也不必定要在这日,也不必说他。

去回复道:“去说满口(应)承,道要礼拜三七日,怕他没工夫。我道张相公怎么待你?便费这二十日工夫,张相公料不负你!”

张秀才夫妇欣然打扫三间小厅,侧首三间雪洞,左首铺设一张凉床、罗帐、净几、古炉、蒲团等项;右首也是床、帐,张秀才自坐。

择了日,着人送了些米、银子,下一请书,去请他来。厅内中间,摆设三世佛、玉皇、各位神祗,买了些黄纸,写了些意旨,道:“愿打万善,祈求得中状元。”

只见颖如道:“我见道家上表,毕竟有个官衔,什么‘上清三洞仙卿’,‘上相九天采访史’,如今你表章上,也须署一个衔才好。”

张秀才道:“什么官衔,填个某府某县儒学生员罢!”

颖如道:“玉帝面前表章是用本色了,但这表要直符使者传递,要进天门,送至丘、吴、张、葛各天师,转进玉帝。秀才的势怎行得动?须要假一个大官衔,签署封条、牒文,方行得去。”

张秀才道:“无官而以为有官,欺天了。”

颖如道:“如今俗例有借官勘合,还有私书用官封打去,图得到上官前,想也不妨!”

张秀才道:“这等假什么官?”

颖如道:“圣天子百灵扶助,(索)性假一个皇帝。”

张秀才道:“这怎使得?”

颖如道:“这(不)□□□□(过一时权)宜,只得你知、我知,哄神道而已!”两个计议,在表函上写一个道:“代天理物、抚世长民、中原天子、大明皇帝张某谨封。”下用一个图书;牒上写道:“大明皇帝张”,下边一个花押;都是张秀才亲笔,放在颖如房中。

先发符三日,然后斋天进表。每日颖如作个佛头,张秀才夫妇随在后边念佛。做晚功课王尼也常走来,供得他是活佛般。苦是走时张秀才随着,丢些眼色,那沈氏一心只在念佛上,也不看他;夜间沈氏自在房中宿,有个“相见不相亲”光景。到了焚表,焚之时,颖如都将来换过了:

堪笑痴儒浪乞恩,暗中网罟落奸髠。

茫茫天远无从问,尺素何缘达帝阍。

鬼混了几日他已拿住了把柄,也不怕事,况且日日这些娈童艳婢,引得眼中火发,常时去撩拨这两个小厮。每日龙纹、绿绮去伏侍他。

一日,他故意把被丢在床下,绿绮钻进去拾时,被他按住,急率走不起,叫时,适值张秀才在里边料理家事,没人在,被他弄一个像意。一个龙纹小些,他哄他作福开裆,急得他哭时,他道:“你一哭,家主知道,毕竟功德做不完。家主做不得状元,你也做不成大管家!”一破了阵,便日日戏了脸替这两个小厮缠,倒每日张秀才夫妇两个斋戒,他却日日风流。

就是兰馨、竹秀,沈氏也常使她送茶、送点心与他,他便对着笑吟吟道:“亲娘替小僧作一个福儿!”两个还不解说。

后来兰馨去送茶,他做接茶,把兰馨捏上一把。兰馨放下碗飞跑,对沈氏道:“颖如不老实。”

沈氏道:“他是有德行和尚,怎干这事?你不要枉口拔舌!”兰馨也便不肯到他房里,常推竹秀去。一会竹秀去,他见无人,正在那边念经,见了竹秀,笑嘻嘻赶来一把抱定。那竹秀倒也正经,道:“这什么样?□(我)家里把你佛般样待,怎么思量做这样事!”

颖如笑(道):“(佛)也是做这样事生出来的,姐姐便做这好事!”

竹秀(道):“(你)这贼秃无礼!”

劈头两个栗暴,颖如道:“打凭你打,要是要的!”涎着脸儿,把身子去迭,手儿去摸。不料那竹秀发起性来,乘他个不备,一掀,把颖如掀在半边,跑出房门:“千贼秃!万贼秃!对家主说,叫你性命活不成!”

颖如道:“我活不成?你一家性命真在荷包里!”竹秀竟赶去告诉沈氏。

颖如道:“不妙!倘若张秀才知机,把我打一顿,搜了这张纸,我却没把柄!”他就只一溜走了。

竹秀去说,沈氏道:“他是致诚人,别无此意,这你(差会)意,不要怪他!”

只听得管门的道:“睿师太去了!”

张秀才夫妇道:“难道有这样事?”一定这丫头冲撞,且央王师姑接他来终这局!”不知他已先见王师姑了。

王尼道:“佛爷!张家事还不完,怎回来了?”

颖如道:“可恶张家,日久渐渐怠慢我,如今状元是做不成了,他如今要保全身家,借我一千银子造殿!”

王尼道:“一千银子?好一椿钱财,他怎么拿得出?”

颖如道:“你只去对他说,他写的表与牒都在我身边,不曾烧,叫他想一想利害。”

王尼道:“这是什话,叫我怎么开口?”只见张家已有人来请王尼了。王尼便邀颖如同去,颖如道:“去是我断不去的,叫他早来求我,还是好事!”颖如自一迳回了。

这王尼只得随着人来先见沈氏,沈氏道:“睿师太在这里,怎经事不完去了?”

王尼道:“正是,我说他为什么就回?他倒说些闲话,说要借一千两银子,保全你们全家性命。”

沈氏道:“这又好笑!前日经事不完,还要保禳什的?”

此时张秀才,平日也见他些风色,去盘问这两个小厮,都说他平日有些不老成,张秀才便恼了。

见了王尼道:“天下有这等贼秃!我一桩正经事,他却戏颠颠的,全没些致诚,括我小厮,要拐我丫头,是何道理?”

王尼道:“极好的呢,坐在寺里,任你如花似玉的小姐、奶奶,拜他、问他,眼梢也不抬。”

沈氏道:“还好笑说要我一千银子,保全我一家性命。”张秀才听到这句,有些吃惊,还道是文牒都已烧去,没踪迹,道:“这秃驴这等可恶!停会着人捉来,打上一顿送官!”

王师姑:“我也道这借银事开不得口,他道你说不妨,道相公亲笔的表章文牒都不曾烧,都在他那里,叫相公想一想利害。”

张秀才道:“胡说!文牒我亲眼看烧的,你对他说,莫说一千,一钱也没得与他,还叫他快快离这所在!”

沈氏道:“这样贪财、好色的和尚,只不理他罢了,不必动气。”王师姑自回了,到庵里去回覆。

怨畅颖如道:“好一家主顾,怎去打断了?张相公说你不老实,戏弄他小厮、丫鬟。”

颖如道:“这是真的。”

王尼道:“阿弥陀佛!这只好在寺里做的,怎走到人家也是这样?就要,也等我替你道达一道达才好,怎么生(做)?”

颖如笑道:“这两个丫头,究竟也还要属我,我特特起这衅儿。你说的怎么?”

王尼道:“我去时张相公大恼,要与你合嘴,亏得张大娘说罢了。”

颖如笑道:“他罢我不罢,一千是决要的!”

王尼道:“佛爷!你要这银子做什?”

颖如道:“我不要银子,在这里做什和尚?如今便让他些,八百断要的,再把那两个丫鬟送我,我就在这里还俗。”

王尼道:“炭堑八百、九百,借银子这样狠?”

颖如道:“我哪里问他借,是他要送我的买命钱!他若再做一做腔,我去一首,全家都死!”

王尼道:“什么大罪,到这田地?我只不说!”

颖如道:“你去说,我把你加一头除,若不说,把你都扯在里边!”

王尼道:“说道‘和尚狠’,真个狠!”只得又到张家来,把颖如话细细告诉。

沈氏对张秀才道:“有什把柄在他手里么?”

张秀才又把前事一说,沈氏道:“皇帝可假得的?就烧时也该亲手烧,想是被他换去,故此他大胆,你欠主意,欠老成!”

张秀才道:“这都是他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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