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埴道:“噫!这妇人看上咱哩!”复看那妇人,还闪在那边张耿埴。耿埴看看四下无人,就将袖里一个银挑牙,连着筒儿,把白绸汗巾包了,也打到妇人身边。那妇人也笑吟吟收了。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儿。正如肚饿人看着别人吃酒饭,看得清,一时到不得口。

这边耿埴官差不能久滞,只索身去心留。这边邓氏也便以目送之。把一个伶俐的耿埴,摄得他魂不附体。一路便去打听,却是个良家妇人,丈夫做长班的。

他道:“既是良家,不可造次进去。”因想了一夜,道:“我且明日做送戒指去,看她怎生。”

那边邓氏见他丢挑牙来,知是有意。但不知是哪里人,姓什名谁。晚间只得心里想着耿埴,身子搂着董文云雨一场,略解渴想。早间送了董文出去,绝早梳头,就倚着门前张望。

只见远远一个人来,好似昨日少年。正在那厢望他。只见人迳闯进来,邓氏忙缩在布帘内道:“是谁?”帘子影出半个身子来,果是打扮得齐整:

眼溜半江秋水,眉舒一点巫峰。蝉鬟微露影蒙蒙,已觉香风飞送。帘映五枝寒玉,鞋呈一簇新红。何须全体见芳容,早把人心牵动。

她轻开檀口道:“你老人家有什见教?”

耿埴便戏了脸捱近帘边道:“昨日承奶奶赐咱表记,今日特来谢奶奶。”脚儿趄趄便往里边跨来。

邓氏道:“哥不要罗唣!怕外厢有人瞧见。”这明递“春”与耿埴道,内里没人。

耿埴道:“这等,咱替奶奶拴了门来。”

邓氏道:“哥不要歪缠。”耿埴已为她将门掩上,复近帘边。邓氏将身一闪,耿埴狠抢进来,一把抱住,亲过嘴去。

邓氏道:“定要咱叫唤起来?”口里是这样讲,又早被耿埴把舌尖塞住嘴了。正伸手扯她小衣,忽听得推门响,耿埴急寻后路。

邓氏道:“哥莫慌,是老白挑水来。你且到房里去。”便把耿埴领进房中。

却也好个房!上边顶格,侧边泥壁,都用绵纸糊得雪白的。内中一张凉床,一张桌儿,摆列些茶壶、茶杯。送了他进房,却去放老白。

老白道:“整整等了半日,压得肩上生疼。”

邓氏道:“起得早些,又睡一睡,便睡熟了。”又道:“老白,今日水够了。你明日挑罢。”打发了,依旧拴了门进来。道:“哥恁点点胆儿要来偷婆娘?”

耿埴道:“怕一时间藏不去带累奶奶。”便一把抱住,替她解衣服。

邓氏任他解,口里道:“咱那烂驴蹄早间去,直待晚才回;亲戚们咱也不大往来;便邻舍们都隔远,不管闲事。哥要来只管来。就是他来,这灶前有一个空米桶,房里床下尽宽。这酒糊涂料不疑心着我。”一边说时,两个都已宽衣解带,双双到炕儿上恣意欢娱。但见:

一个仰观天,一个俯地察;一个轻骞玉腿,一个款搂柳腰;一个笑孜孜,猛然独进,恰似玉笋穿泥。一个战抖抖,高举双鸳,好似金莲泛水;一个凭着坚刚意气,意待要直捣长驱。一个旷荡情怀,那怕你翻江搅海。正是:

战酣红日随戈转,兴尽轻云带雨来。

两个你贪我爱,整整顽够两个时辰。邓氏道:“哥,不知道你有这样又长、又大、又硬的本钱,又有这等长久气力,当日嫁得哥,也早有几年快活。咱家忘八倒着力奉承咱,可有哥一毫光景么?哥不嫌妹子丑,可常到这里来。他是早去了,定到晚些来的。”两个儿甚是眷眷不舍。耿埴也约她偷空必来。

以后耿埴事也懒去缉,日日到锦衣卫走了一次,便到董文家来。邓氏终日问董文要钱买肉,买鸡、果子、黄酒吃,却是将来与耿埴同吃。

耿埴也时常做东道,常教他留些酒肴请董文,(她)道:“不要睬他!有的多,把与狗吃。”

一日晚了,正送耿埴出门,不曾开闩,只听得董文怪唱来了。

耿埴道:“哪里躲?”

邓氏道:“莫忙,只站在门背后是哩!”说话不曾了,董文已是打门。

邓氏道:“汗邪哩?这等怪叫唤!”开门,只见董文手里拿着一盏两个钱买的茹桔灯笼进来。邓氏怕照见耿埴,接来往地下一丢,道:“日日夜晚才来。破费两个钱留在家买米不得?”又把董文往里一推道:“拿灯来!照咱闩门。”推得董文这醉汉,东嗑了脸,西嗑了脚。叫唤进去,拿得灯来。耿埴已自出门去。邓氏已把门闩了。

耿埴躲在檐下听,她还忘八长忘八短:“以后随你卧街倒巷,不许夜来惊动咱哩,要咱关门闭户。”

董文道:“嫂子,可怜咱是个官身,脱得空一定早早回来。”千赔不是,万赔不是,还骂个不了。

第二日,耿埴又去。邓氏忙迎着道:“哥,不吃惊么?咱的计策好么?”

耿埴道:“嫂子,他是在官的人,也是没奈何。将就些罢。”

邓氏道:“他不伏侍老娘,倒要老娘伏侍他么?吃了一包子酒,死人般睡在身边,厌刺刺看他不上眼。好歹与哥计较,闪了他,与哥别处去过活罢。”

耿埴道:“罢,嫂子怎丢了窠坐儿别处去?他不来管咱们,便且胡乱着。”

邓氏道:“管是料不敢管,咱只是懒待与他合伙。”从此,任董文千方百计奉承,只是不睬,还饶得些嚷骂。

一日,与耿埴吃酒,撒娇撒痴的一把搂住道:“可意哥,咱委实喜欢你!真意儿要随着你图个长久快乐。只吃这攮刀的碍手碍脚。怎生设一计儿了了他,才得个干净。”

逼着耿埴定计,耿埴也便假装痴道:“你妇人家不晓事,一个人怎么就害得他?”

这妇人便不慌不忙设出两条计来,要耿埴去行,道:“哥,这有何难?或是买些毒药,放在饮食里面药杀了他,他须没个亲人,料没什大官司;再不或是哥拿着强盗,教人扳他,一下狱时,摆布杀他,一发死得干干净净。要钱,咱还拿出钱来使。然后老娘才脱了个“董”字儿,与你做一个成双捉对。哥,你道好么?”

哪知这耿埴心里拂然起来,想道:“怎奸了他妻子,又害他?”便有个不爽快之色,不大答应。

不期这日董文衙门里没事,只在外吃了个醉,早早回来。邓氏道:“哥,今还不曾与哥哥耍,且桶里躲着。”耿埴躲了。

只听得董文醉得似杀不倒鹅一般,道:“嫂子,吃晚饭也未?”

邓氏道:“天光亮亮的吃饭?”

董文道:“等待咱打酒请嫂子。”

邓氏道:“不要吃!不要你扯寡淡!”

只见耿埴在桶闷得慌,轻轻把桶盖顶一顶起,那董文虽是醉眼,早已看见,道:“活作怪,怎么米桶的盖会这等动起来?”便蹱蹱动要来掀看。耿埴听了,惊个小死。

邓氏也有些着忙,道:“花眼哩!是籴得米多,蛀虫拱起来。噇醉了去挺尸罢!休在这里怪惊怪唤的蒿恼老娘!”

董文也便不去掀桶看,道:“咱去,咱去,不敢拗嫂子。”躘躘蹱蹱自进房去。喜是一上床便雷也似打鼾。

邓氏忙把桶盖来揭道:“哥闷坏了。”

耿埴道:“还几乎吓死。”

一跨出桶来便要去,邓氏道:“哥,还未曾与哥耍哩,怎就去?”两个就在凳儿上,做了个骑龙点穴势。耍够一个时辰。

邓氏轻轻开门放了,道:“哥明日千定要来。”

只是耿埴心里不然道:“董文歹不中也是结发夫妻,又百依百随,便吃两盅酒也不碍,怎这等奚落他?明日咱去劝她,毕竟要她夫妻和睦才是。”常时劝她,邓氏道:“哥,他也原没什不好,只是咱心里不大喜他。”

一日,耿埴去,邓氏欢天喜地道:“咱与你来往了几时,从不曾痛快睡得一夜。今日攮刀的道,明日他的官转了员外,五鼓去伏侍到任。我道夜间我懒得开门,你自别处去歇。撵了他去,咱两个儿且快活一夜。”

两个打了些酒儿,在房里你一口、我一口吃个爽利。到得上灯,只听得董文来叫门,两个忙把酒肴收去。邓氏去开门便嚷道:“你道不回了,咱闭好了门,正待睡个安耽觉儿,又来鸟叫唤!”

董文道:“咱怕你独自个宿寒冷,回来陪你。”迳往里边来。耿埴听了,记得前日桶里闷得慌,迳往床下一躲。

只见进得房来,邓氏又嚷道:“叫你不要回,偏要回来!如今门是咱开了,谁为你冷冰冰夜里起来关门?”

董文道:“嫂子,咱记念你家来是好事。夜间冷,咱自靠一靠门去罢,嫂子不要起。”

邓氏道:“咱不起来!”还把一床被自己滚在身道:“你自去睡,不要在咱被里钻进钻出冻了咱。”董文只得在脚后和衣自睡,倒也睡得着。苦是一个邓氏,有了汉子不得在身边,翻来覆去不得成梦,只啯啯哝哝把丈夫出气。更苦是一个耿埴,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远隔似天样。下边又冷飕飕起来,冻得要抖。却又怕上边知觉,动也不敢动,声也不敢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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