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所设想的:人类怎样通过了他的感觉,亦即他的本能,来获得精神,最后又通过了他的精神,来获得各种各样的知识。这也就是我尽我的能力所能设想的:人类运用了一些什么方法使自己的头脑装满了各种观念——自然之所以制造这个头脑,本来也就是为了接纳这些观念。人们是彼此互相帮助的;一些最微小的开端一点一点扩大起来,直到宇宙间一切事事物物都很容易地判别出来,就像判别一个小圈子一样。

正像提琴的一根弦或钢琴的一个键受到振动而发出一个声响一样,被声浪所打击的脑弦也被激动起来,发出或重新发出那些触动它们的话语。但是,正如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是这样的,只要视觉结构健全的眼睛一接受到事物的形色,脑子便不能不呈现出事物的影像和相互间的区别,同样情形,只要脑子里一刻画出这些区别的符号,心灵也就必然检别出这些区别之间的种种关系了;如果没有符号的发现或语言的发明,心灵是不可能作出这种检别的。当远古的时候,宇宙间是几乎完全静默的,那时心灵之于一切事物,就像一个毫无比例观念的人面对一幅图画或一件雕塑品一样:他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也可以说,就像一个小孩子(因为那时心灵还处在它的孩提时期),手里拿着几根草茎或小木棍,一般地只是茫茫然表面地注视着这几个东西,不会去数它们,也不会加以判别。但是,如果我们在这一根小木棍上系上一面小旗或一个标志,可以把它叫做一根桅樯,再在另一根小木棍上同样也系上另一面小旗;同时如果我们又在第一面小旗上注上“一”这个符号,在第二面小旗上注上“二”这个符号或数字;这样,这个小孩子就会数它们了,并且这样一步一步就会学会全部算术了。只要有一个东西他看来在数字符号上和另一个东西是一样的,他就毫不迟疑地知道这是两个东西,知道一加一是二,二加二是四①……等等了。

①直到今天还存在着一些种族,因为没有更多的符号,所以数目只能数到二十。

各种形相之间的这种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表面的相似性,正是一切科学和我们一切知识的根本基础。很明显,在这些科学和知识里,凡是应用的符号不够简单、不够明了的,也就比别的科学和知识难于学习,因为需要有更广大的智力,才能统摄、组织我所说的这些科学在表达它们那一方面的真理时所应用的大量语词。而另一方面,应用数字或其他灵便符号的科学便很容易学会,并且无疑正是这种简易明了性造成了代数演算这门科学的优越地位,这是比代数演算的确实性甚至还要重要的。

把我们傲慢的学究们的脑瓜子鼓成一个气球似的这一切学问,因此不是别的,只是一大堆语词和形相。这些语词和形相在脑子里形成了无数痕迹,我们便是凭着这些痕迹辨别和回忆事事物物。我们的观念在脑子里一个一个地出现,就像一个园丁,一看见花木便记起它们各个阶段的生长情形一样。这些语词和这些语词所指示的形相,在脑子里是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们想像一个东西的时候,很少会不联想起附着在这个东西上的名称或符号。

我总是用想像这个词,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想像,心灵的各个部分都可以正确地还原为唯一的想像作用,想像作用形成一切;因此判断、推理、记忆等等决不是心灵的一些绝对的部分,而是这种脑髓的幕上的种种真实的变化,映绘在眼睛里的事物反射在这个幕上,就像从一个幻灯里射出一样。

但是如果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使它具有这样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功用,如果想像作用可以产生一切,如果一切都可以由它来解释,那么为什么要分割这个在我们人里面起着思想作用的感性原则呢?这对于那些主张精神单一性的人不是一个很明显的矛盾吗?因为一个东西既然我们把它分割了,除非陷于荒谬的自相矛盾,就不能再说它是不可分割的。从这里也就可以看到,滥用语言,滥用精神性、非物质性等等大而无当的名词会产生出怎样的结果了,这些名词是随随便便安上去的,连那些有思想的人也并不明了是什么意义。

没有比证明一个像我这里所说的、建筑在每一个人的内在感觉和亲身经验上的体系更容易的事了。能不能说想像作用或脑的这一狂幻的部分(它的性质,和它究竟怎样活动一样,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天生微弱的,不足道的?那它就不会有那样的力量来比较它那些观念的类似或相似了;那它就除了面对面的、最直接影响它的东西之外,不可能再看到任何东西了,并且所采取的将是一种怎样可怜的方式!但是无可否认的是:只是想像作用在进行认识;是它在表象一切事物,以及表征这些事物的各种语词和形相;因此我们再说一次:想像作用就是心灵,因为它起着心灵的一切作用。由于想像作用的生动的笔触,理性的冰冷的骨骼得到了活跃的鲜红的血肉;由于它,各种科学滋生繁荣,艺术愈益美丽,泉石呜咽,林木低语,迥声互相呼应,大理石呼吸着生气,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得到了生命。也就是它,使一颗情爱的心除了温存之外,更增添上情欲动人的吸引力。它使情欲在学究和哲学家的书斋里滋生。最后,想像作用不单造成诗人和演说家,而且还造成学者。一些人愚蠢地把它说成一文不值,另一些人则徒然地把它和心灵的其他作用区别开来,这些人全都没有了解它,它不只是诗神和美术的伴侣,它不单描绘自然,它还能度量自然。它推理,判断,分析,比较,深入问题。它能不能这样善于体味呈现在眼前的景物的美丽,而不同时发觉它们之间的比例和关系呢?不能;正如它既体会到各种感官快乐,便不能不同时享受其中的全部完美或快感一样,同样情形,它也不可能对它机械地接受的东西有所反思,而不同时本身便是一个判断。

想像作用这个最软弱的机能,愈经使用,便愈益肥硕;它也就愈益壮大,粗茁,有力,广阔,善于思想。最好的机能也需要这样的经常使用。

机体组织健全是人的首要美德;所有的道德家们都不把我们从自然得来的品质视为可贵的品质,而认为只有经过不断的反思和努力得来的才能才是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作法是徒劳无益的,因为如果不是由于一种气质,使我们能够成为有学问、有道德、有能力的人,我请问你,我们的学问、道德、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这种气质如果不是来自自然本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只是凭借自然,才有可贵的品质,我们之所以是我们这样,一切都是自然之赐。那么,为什么不像尊重那些由于后天获得的、也可以说是赊借来的品质而煊赫的人一样,同样地看重具有自然品质的人呢?不论什么美德,也不论它是从哪里产生的,都是值得珍重的,问题只在于善于节制和利用它。聪明、美貌、富贵、门第固然是幸运的产儿,但也和能力、学问、道德等等一样,各有它自己的价值。凡是得天独厚、享有最可贵的自然禀赋的人,应该怜惜那些不曾从自然得到这样的禀赋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自己感到自己的优越,却不是骄傲,而是欣赏。一个美貌的女人总是躭心自己丑,就像一个聪明人以为自己傻一样,都是很可笑的。过分的谦虚(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缺点),是对于自然的一种忘恩负义。相反地,一种诚挚的自负却正象征着一个美好伟大的心灵,大方坦率的、为这样的感情所陶铸的举止行动,便正是这样的心灵的流露。

如果说机体组织是一种美德,并且是首要的美德,是一切其他美德的泉源,那么教育便是其次的美德。如果没有构造得最好的脑子,这最好的机体组织也是白费的;正像一个体魄最健全的人,如果没有见过世面,终生只能是一个粗鄙的乡下佬。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一个完全敞开的子宫,可以接纳或孕育观念,单是有第一流的学校又有什么用呢?一个缺少一切官能的人,决不可能使他得到一个观念,这就像一个女人,如果自然对她不经心到忘了为她造一个阴户,是决不可能使她生育孩子的。正像我自己就亲眼看见过这样一个女人,既没有阴户,又没有阴道,也没有子宫,为了这个缘故,在结婚十年之后被判决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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