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星期六。

斯德哥尔摩郊区有一个很大的公园,叫斯康森①,那里收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年以前,斯康森公园有一个名叫克莱门特·拉尔森的小老头,他是海尔星兰省人,到斯康森来是为了用他的小提琴演奏民间舞曲和古老的乐曲。他主要在下午出来为游人演奏乐曲,上午他一般是坐在那里照看从全国各地运到斯康森来的各具特色的、别致的农舍。

①斯康森公园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尤尔高登(意译为动物院)岛上,建于1891年,1963年起成为北欧博物馆的一部分。它包括一个由125座建筑组成的露天博物馆和一个北欧最大的动物园。

起初,克莱门特觉得他晚年的日子过得很好,是他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感到有点望而生畏,尤其是在看管农舍的时候更是如此。当有人到农舍来参观的时候,倒还算可以,但是有时候克莱门特独自一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时他就会十分想念家乡,甚至担心自己会不得不辞去目前的职务而回去。他非常穷,他也知道,他回家后,就将成为教区济贫院的累赘,因此,尽管他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但是他仍然努力坚持到最长的时间。

五月初的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克莱门特有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于是他就沿着斯康森下面的一个陡坡往下散步。那时,他遇见了一个在群岛上打鱼的人,他正背着鱼篓迎面走来。这是个年轻力壮、动作敏捷的小伙子,他经常到斯康森来出售他提到的活海鸟。克莱门特曾经见过他好几次。

打鱼的人叫住克莱门特,问他斯康森的总管是不是在家。克莱门特回答了他的问话,然后就问他鱼篓里装的是什么珍品。“你可以看看我抓到了什么,克莱门特,”打鱼人回答说,“但希望你能给我提个建议,看我应该开个什么价。”

他递过鱼篓给克莱门特看。克莱门特朝鱼篓里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突然他缩回身子,倒退了几步。“我的天哪,奥斯比约恩!”他说。“你到底是怎么弄到他的?”

他记得,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母亲常常给他讲那些住在地板底下的小人儿的事。为了不惹小人儿生气,他不能喊叫,也不能淘气。长大以后,他以为,母亲搬出小人儿之类的事只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为的是不让他淘气。但是,母亲也许不是凭空说说的,因为眼前奥斯比约恩的鱼篓里就躺着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

孩童时代的恐惧感还没有完全从克莱门特的记忆中消失,只要他看一眼那个鱼篓子,他就感到脊梁骨直冒凉气。奥斯比约恩察觉到他害怕了,便开始大笑起来,但是克莱门特却对此十分认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笑的。“告诉我,奥斯比约恩,你到底是从哪儿弄到他的!”他说。

“我不是特地守候着把他抓来的,这一点请你放心,”奥斯比约恩说,“是他自己到我身边来的。今天早晨一大早我就带着猎枪划船出海了。还没等我离岸多远,就发现一大群大雁叫喊着从东边飞过来。我朝他们开了一枪,但是一只也没有打中。倒是这个小家伙从上面落下来,掉在离我的船很近的水中。我一伸手就把他抓了过来。”

“你没有打中他吧,奥斯比约恩?”

“噢,没有,他安然无恙。但是他刚刚掉下来的时候,惊恐不安,不知所措,我就乘机用一段帆绳头把他的手脚给捆了起来,这样他就跑不了啦。你知道吗,我当时立刻想到,把他放在斯康森肯定非常合适。”

渔民在讲述他提获小人儿的经过时,克莱门特变得极其局促不安。他小时候听说过的关于小人儿的事,他们对敌人的报复之心以及他们对朋友的感激之情,都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些试图抓获他们,把他们当做俘虏的人最终决不会有好下场。“你当时应该把他放了,奥斯比约恩。”

“我当时的确差一点被迫把他放了,”奥斯比约恩说。“你知道,克莱门特,那些大雁一直跟我到家里。他们围着小岛飞来飞去,整整飞了一个早晨,一边还大声叫喊着,似乎他们想要回小人儿。这还不算,我们家乡附近那些不值得我打一枪的海鸥、燕鸥以及其他小鸟都落在小岛上,卿卿喳喳叫个不停。只要我一出门,他们就围着我乱飞,害得我不得不又回屋去。我的妻子也请求我把他放了,但是我决心已定,一定要把他送到斯康森来。于是我把我孩子的一个洋娃娃放在窗前,把这个小家伙深深地藏在鱼篓里,然后才上路。那些鸟大概以为放在窗前的洋娃娃就是他,我出来的时候,他们也不追我了。”

“他没有说什么吗?”克莱门特问道。

“说了,开始他就想对着大雁们呼救,但是我没有让他这样做,而是用东西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可是,奥斯比约恩,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呢?”克莱门特说,“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一种超自然的东西吗?”

“他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奥斯比约恩平静地说。“这个问题还是让其他人去考虑吧。我抓到了他,只要我能用他换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我就满足了。现在你告诉我,克莱门特,你估计斯康森公园的总管会给我多少钱?”

克莱门特迟迟不作回答。但他越来越为小人儿感到不安了。他似乎真的感觉到,母亲就站在他身边对他说,要他永远很好地对待这些小人儿。“我不知道斯康森公园的总管会给你多少钱,奥斯比约恩,”他说。“但是,如果你愿意把他交给我,我会付给你二十克朗。”

奥斯比约恩听到这么大的一笔钱,极其惊奇地看着这位拉提琴的人。他想,克莱门特也许以为,小人儿有某种神奇的力量,会给他带来好处。但是他确实不能肯定,总管是否也会这样看重小人儿而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于是,他接受了克莱门特提出的价钱。

拉小提琴的人把刚买来的小家伙放进他那宽大的衣袋里,转身回到斯康森公园,进了一间既没有游人也没有看守的小木屋。他随手关上屋子的门,掏出小人儿,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一张小凳上。小人儿这时手脚还被绑着,嘴里仍然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好好听我说!”克莱门特说。“像你这样的人不喜欢被人看见,而愿意独自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想还你自由,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的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留在公园内,直到我答应你离开这里为止。你要是同意这个条件,就点三下头!”

克莱门特满怀期望地望着小人儿,可是小人儿一动也没有动。

“你在这里是不会遇到什么困难的,”克莱门特说。“我会每天来给你送饭,我想,你在这里有许多可做的事情,你不会觉得度日如年的。但是,在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你不能到其他任何地方去。让我们来商定一个暗号吧。只要我把你的饭放在一个白色的盘里,你就继续留在这里;要是我把饭放在一个蓝色的盘里,你就可以走了。”

克莱门特又一次停住话头,等待着小家伙做出表示,可是他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好吧,”克莱门特说,“既然这样,我就没有更多的要说的了,只好把你交给这里的总管。你会被放在一个玻璃柜子里,斯德哥尔摩这个大城市里所有的人都会来这里看你。”

看来是这番话把小人儿吓坏了,他没有等克莱门特把话说完就迫不急待地点头表示同意。

“这就对了,”克莱门特边说边掏出小刀,把绑着小人儿双手的绳子割断,然后急忙朝门口走去。

男孩子没有去考虑别的什么事情,而是急忙解开绑在脚上的绳子,取出塞在嘴里的东西。当他转过身来想对克莱门特·拉尔森表示感谢时,克莱门特已经走掉了。

克莱门特刚迈出门槛,就遇见一位仪表堂堂、眉清目秀的老先生,他好像正朝附近一处风景区走去。克莱门特记不清他是不是见过这位仪表堂堂的老先生,但是看来老先生一定是在他以前某个时候演奏小提琴时注意过他,因为他停止脚步并开始和他说起话来了。

“你好,克莱门特!”他说。“最近怎么样?你没生病吧?我想,你最近一段时间消瘦了。”

老先生表现出了如此厚爱,克莱门特鼓起勇气向他叙述了他的焦虑不安的情绪和思乡之念。

“什么?”这位仪表堂堂的老先生说,“你身处斯德哥尔摩,还会想念家乡?这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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