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听起来分明是在讥笑他不大聪明,后来他才搞清楚原来是他听错了,他心里反倒不好受起来。外面已经起风了,而他站在那里又有些发困想要睡觉,这才把烟囱里的呼呼风声听成了有人讲话的声音。

他回过头来瞄了一下墙上的挂钟,那时挂钟正好重重地敲了十一下。原来已经这么晚了。“该是上床睡觉的时候啦。”他想道,可是他又记起每天晚上都要到院子里去兜一圈,看看所有的门窗是不是都已关紧,所有的火烛是不是都已熄灭。自从他掌管农庄以来,他未曾丝毫疏忽过。于是他披起大氅走出屋外,来到大风大雨之中。

他察看了一圈,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有一个空草棚的门被大风吹开了。他返身回屋取了钥匙,把草棚的门锁好,然后把钥匙随手放在大氅的衣袋里。然后他又回到正房里,脱下大氅,把它挂在炉火前面。不过他还是没有上床去睡觉,而是在屋里踱起步来。唉,外面天气坏得吓人,寒风呼呼,凛冽刺骨,雨中夹雪,愈下愈大。他的那匹老马却站在风雨交加的露天里挨冷受淋,身上连一点点御寒挡雨的东西都没有!既然他的老朋友已经在这地方了,他似乎应该给他找个避避风雨的地方,否则太说不过去了呀!

男孩子听到客栈里的旧挂钟嘎嘎嗑嗑地敲了十一下。那时候,他正在逐个解开牲口的缰绳,准备把他们领到农庄的草棚里去。他花了很长时间把他们叫醒和收拾停当,不过后来总算一切都弄妥贴了,他们排成长长一队由男孩子领路朝着那个吝啬的农夫家里走去。

不料,就在男孩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个农庄主人出来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把草棚的门关住了,所以当牲口到那里的时候,那扇门早就上了锁。男孩子站在那里愣住了。不行,他不能让牲口总这么站着。他必须到屋里去把钥匙弄到手。

“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在这儿,我去取钥匙!”男孩子对老马说了一声就跑了。

他跑到院子中央停住了脚步,思索一下他怎样才能够进到屋里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路上来了两个流浪小孩,在客栈面前停下了脚步。

男孩子马上看出那是两个小女孩。他朝她们跑得更靠近一些,心想也许能够得到她们的帮助。

“看哪,布丽特·玛娅,”有一个说道,“现在你不消再哭啦!我们现在走到客栈门口啦,我们可以进去躲躲啦!”

那个女孩子话还没有说完,男孩子就朝她喊道:“不行,你们别打算进客栈啦,那里挤得满满的,根本进不去了。可是这个农庄里却一个过路客人都没有住。你们到那里去吧!”

那两个女孩子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讲话,然而却看不见说话的人。她们倒也并没有怎么大惊小怪,因为那天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子马上回答道:“我们不愿意到那个农庄上去借住,因为住在那个农庄上的人小气得很,心眼又不好,正是他们逼我们俩出来沿路讨饭的。”

“原来是这样,”男孩子说道,“不过你们不妨去试试。你们说不定可以舒舒服服住上一夜的。”

“好吧,我们不妨去试试,不过他们是不会放我们进门的。”两个小女该说道,她们走到正屋门前,举起手来敲了敲门。

农庄主人正站在炉火前面,惦念着那匹马,蓦地听到有人敲门。他走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就在此时他又自己关照自己说,千万不可以心肠一软放些过路的流浪汉进屋过夜。但是正当他拧开门锁的时候,不料一阵大风猛地推了过来。大风使那扇门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碰到了墙壁上。他不得不赶紧出去走到台阶上把门拉回来。当他回到屋里时,两个小女孩已经登堂入室站在屋里了。

那是两个可怜的小乞丐,衣衫褴褛不堪,面有饥色,浑身污垢。这是两个手拎着同她们一样长短的讨饭口袋沿途乞讨的小女孩。

“你们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农庄主人毫不客气地请问道。

那两个女孩子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先把讨饭口袋放在地板上。然后她们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伸出她们的小手来打招呼。“我们是从恩耶特寨来的安娜和布丽特,”那个大女孩说道,“我们来请求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

他根本没有去握那两只伸出来的小手,而是张嘴要把那两个小乞丐赶出去,可是又有一件往事涌上了他的心头。恩耶特寨,难道不就是那幢有个寡妇带着五个儿女住的小房子?那个寡妇生活艰难,欠下了父亲好几百克郎的债,而父亲在讨账时力逼那个寡妇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后来那个寡妇带着三个大一点的孩子到北部诺尔兰省去谋生计,而两个小的流落在教区里。

他记起这件往事,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虽说那笔债是父亲的正当财产,可是这样苦苦追逼把那些钱索要回来,曾经引起了对父亲的公愤。

“你们两个近来怎么过日子?”他厉声问那两个孩子,“难道济贫院没有收留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到处流浪讨饭?”

“这不是我们的过错,”那个大女孩幽怨地说道,“是我们现在来到的这户人家害得我们这样的。”

“算啦,我看你们讨饭口袋鼓鼓囊囊的,”农夫说道,“你们不要再抱怨啦。倒不如把口袋里讨来的东西拿出来吃饱肚皮要紧。这里可没有人给你们东西吃,女人们都早已睡觉啦。吃饱之后你们就找个靠近炉膛的角落睡下,这样你们就不会挨冻了。”

他摆了摆手,像是叫她们离开自己远一点儿,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冷酷严峻的光芒。他暗自庆幸,亏得自己有一个善于敛财理家的父亲,否则说不定自己也会在孩提时代手拎讨饭口袋四处奔走乞讨,就像眼前这两个一样。

他刚在那里自得其乐地思来想去,方才听到过的那个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一字一字地重复说起来。他倾听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那不是别的,而是大风在烟囱里打转发出的惨厉尖声。可是十分奇怪,大风重复讲出他的想法时,他听起来觉得这些想法是出奇地愚蠢、残忍和虚伪。

那两个女孩子紧紧靠在一起,在坚硬的地板上四叉八仰地躺下。她们一点也不安静,躺在那里叽叽喳喳地悄声说话。

“你们不许再讲话啦,安静一点!”他肝火旺盛起来,恨不得揍她们几下。

可是她们自顾自地悄声说着话,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吩咐,于是他又叫嚷了一遍要她们安静。

“妈妈离开我的那会儿,”一个细嫩清脆的嗓音说道,“她要我答应,每天晚上都要做祷告。所以我必须这样做,布丽特·玛娅也是一样,我们要念完赞美诗《上帝爱孩子》才能不再说话。”

农庄主只好问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听那两个孩子背诵祈祷文。后来他又在屋里踱起步来,从这边踱到那边,又从那边踱到这边。他一边踱步一边绞搓着双手,似乎他心里很不平静,懊恼和悔恨一齐涌了上来。

马儿被无辜地卖掉而且被糟踏得不像样子,两个孩子竟然流落街头沦为乞丐!这都是父亲犯下的罪孽!看来父亲做的事情不见得件件都是正确的。

他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支撑着脑袋。他的面孔突然抽搐起来,而且不停地颤抖,泪水大滴大滴地夺眶而出,他慌忙用手拭掉,然而却无济于事,泪水滔滔地涌了出来。

这时他母亲推开了小房间的门,他慌忙把椅子转过去,让后背对着她。可是她已经注意到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她站在他身背后发愣了好长时间,似乎在等待着他说点什么。后来她想到,男子汉总是很难轻易开口吐露最伤心的事情的。她不得不帮他说出来。

她早已从小房间里看到了方才屋里的情景,所以她不消再多问了。她静静地走到那两个已经睡熟的孩子身边,把她们抱起来,放到那小房间里自己的床上去。然后她又走出来,站到儿子身边。

“拉斯,我求你,”她说道,佯装着没有看见他在流泪,“你说什么也要让我把这两个孩子留下。”

“怎么啦,妈妈?”他问道,尽量使声音少带些哽咽。

“打从你父亲把小房子从她们的母亲手里夺过来起,这几年来我心里一直在为她们难过。你大概也是这样吧!”

“是的,不过……”

“我打算收留她们,把她们抚养成有用的人。她们这两个好姑娘本来不应当沿街乞讨的呀!”

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泪水刷刷流个不停,于是他感激涕零地捏住了母亲那只瘦削如柴的老手,轻轻地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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