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话头又刹住了。那是因为炉火里有根柴火发出了劈啪声,火苗窜得很高,火星溅到了地板上。在片刻间,屋里所有的角落都被映得通亮。老奶奶似乎觉得自己看到在老鼠洞旁边有个小人儿的影子,他坐在那里出神地听讲故事,这一刹那又慌张地躲闪开了。

儿媳妇拿起扫帚和铁铲,把地上的木炭碎块收拾干净,重新坐下来。“您再说下去吧,妈妈,”她央求说。可是老奶奶却不愿意了。“今天晚上就讲到这里算啦,”她说道,她的声音有点变了样。别人也还想听下去,不过儿媳妇却看出来,老奶奶脸色发白,双手颤抖不已。“算了吧,妈妈人劳累了,必须去睡觉了,”她解围说道。

片刻之后,男孩子走回到森林里去寻找大雁。他一边走,一边啃着一根在地窖外面找到的胡萝卜。他觉得简直是吃了一顿甘美叮口的晚饭,而且对于能够在暖融融的小屋里坐了几个小时感到心满意足。“要是再能够有个好地方过夜,那该有多好哇;”他得寸进尺地想道。

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路边那棵枝叶繁茂的云杉树岂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睡觉地方。于是他爬上去用细小的枝条垫成一张铺,这样他就可以睡觉了。

他躺在那里大半晌功夫,心里惦念着他在小屋里听见的那个故事,尤其是想到在大尤尔屿森林里到处游荡的幽灵卡尔先生,不过他很快就朦胧地进人了梦乡。他本来是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的,若不是有一扇大铁门在他身底下吱嘎吱嘎地发出开关之声的话。

男孩子马上就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使得睡意消失,然后举目四顾。就在他身旁,有一堵一人高的围墙,围墙上隐隐约约露出被累累硕果压弯了的果树。

他起初只感觉惊奇,只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他睡觉之前这里分明没有果树。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而且明白过来那是一座什么样的花园了。

说来最奇怪不过的也许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倒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兴致想到那座花园里去逛逛。他躺在杉树上的这一边又黑暗又阴冷,可是花园里却一片明亮,他看到树上的果子和地上的玫瑰在烈日骄阳下晒得似火焰一般红艳一片。他已经栉风沐雨,在严寒和雷雨中游荡了那么久,能够享受到一点点夏日的温暖,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要走进这个花园看起来丝毫也不困难。紧靠着男孩子睡觉的那棵杉树的高墙上有个大门。一个年岁很大的园丁刚刚把两扇铁栅大门打开,站在门口探头朝着森林张望,好像在等待某人来到。

男孩子一骨碌从树上爬下来。他把小尖帽拿在手里,趋身向前走到园丁面前鞠了一个躬,并且问可不可以到花园里去逛逛。

“行呀,可以进去,”园丁用粗暴的腔调说道,“你只管进去好啦!”

他随手把铁栅门关紧,用一把很重的钥匙把门锁死,然后将那把钥匙挂在自己腰带上。在这一段时间内,男孩子站在那里一直仔细地瞧着他。他面孔呆板,毫无表情,唇髭浓密,颏下一撮尖尖的山羊胡子,鼻子也是尖尖的,如果他身上不系着蓝色大围裙,手里不拿着铁锨,男孩子准保会把他看成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卫兵。

园丁大步流星地朝着园子里面走去,男孩子不得不奔跑着才能跟得上他。他门走上一条很窄的甬道,男孩子被挤得踩到了草地边沿上,于是园丁就立即申斥,吩咐不准把草踩倒,然后男孩子只好跟在园丁背后跑。

男孩子觉察出来,那个园丁似乎在想,带领像他这么个小不点儿去观赏花园不免过于降尊纡贵,有失身份,所以他连一句都不敢提问,只是一股劲地跟在园丁后面奔跑。有时园丁头也不回地对他说一两句话。在刚进到离围墙不远处,有一排茂密的灌木树篱,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园丁说他把这行灌木树篱叫做考尔莫顿大森林。“不错,这树丛那么大,倒是名副其实的,”男孩子回答说,可是园丁根本没有理会他在说些什么。

他们走过灌木丛之后,男孩子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大半个园子。他立刻看出来,这个花园方圆并不很大,只有几英亩,南面和西面有那堵高围墙环绕,北面和东面临水傍湖,所以用不着围墙。

园丁停下脚步去捆扎一根茎梗,男孩子这才有时间环视四周。他从小到现在没有见到过多少花园,不过他觉得这个花园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它的布局是因循守旧的,因为就在这样一个捉襟见肘的狭小地方,零零总总堆砌着许许多多的低矮土丘、小巧玲珑的花坛、矮小的灌木树篱、狭小的草坪和小巧的凉亭,这是现时花园里所不大见到的。还有,他在这里随处可见的小池塘和蜿蜒曲折的小水沟也是在别处见不到的。

到处是郁郁葱葱的名树佳木和争妍斗艳的鲜花。小水沟里绿水盈盈,波光粼粼。男孩子觉得自己恍如进入了一个天堂。他不禁拍起手来,放声喊道:“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地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花园呀!”

他呼喊的声音很响,园丁马上转过身来用冷若冰霜的腔调说道:“这座花园名叫瑟姆兰花园。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竟然这样孤闻寡识?这座花园历来都称得上是全国最美丽的花园。”

男孩子听到回答后沉思了片刻,可是他要看的东西大多,来不及想出这句话的意思。各色各样的名花异卉、千回万转的清清溪流,使得这块地方美不胜收。然而还有不少别的玩意儿使得男孩子更加兴致勃勃。那就是花园里点缀着许多小巧玲珑的凉亭和玩具小屋。它们多得俯拾皆是,尤其在小池塘和小水沟旁边。它们并不是真正可以供人憩息的屋子,而是小得似乎是专门为大小跟他差不多的人建造的,可是难以想像地精致优美,建筑式样也是别具匠心、瑰丽多姿的。有些设有高耸的尖顶和两侧偏屋,俨如宫殿,有的样子像是教堂,也有的是磨坊和农舍。

那些小房子一幢幢都美合美奂,男孩子真想停下脚步仔细观赏一番,可是他却没有胆量这样做,只好脚不停步地紧紧跟着园丁走。走了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幢宅邸,那幢华厦巍峨宏大,气派非凡,远远胜过他们方才所见到的任何一幢房子。宅邸有三层楼高,屋前有山墙屏幛,两侧偏屋环抱。它居高临下,坐落在一座土丘的正中央,四周是花木葱茏的大草地。在通往这幢宅邸的道路上,溪流七回八绕,一座座美丽的小桥横跨流水,相映成趣。

男孩子不敢做其他的事情,只好规规矩矩跟着园丁的脚后跟走,他走过那么多好看的地方,都不能够停下来浏览观赏,不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严厉的园丁听见了就停下脚步。“这幢房子我起名叫做埃里克斯山庄,”他说道,“要是你想进去,你不妨进去。不过要小心,千万不许惹恼平托巴夫人①!”

①瑞典民间传说中因对佣人过于苛刻而被罚入地狱的贵族夫人,此处系指鬼魂。

话音刚落,男孩子就像脱缰之马朝那边直奔过去。他穿过两旁树木依依的通道,走过那些可爱的小桥,踩过鲜花漫布的草地,走进了那幢房子的大门。那里的一切对于像他这样大小的人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台阶既不太高也不太矮。门锁高矮也很适中,他可以够得上打开每一把门锁。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能看到那么多瑰丽夺目的贵重东西。打蜡橡木地板锃光发亮,条纹鲜明。石膏刷白的天花板上镂刻着各色图案。四面墙壁上挂满了一幅幅的画。屋里的桌椅家什都是描金的腿脚和丝绸的衬面。他看到有些房间里满架满柜都是书籍,又看到另一间房间里桌上和柜子里都是光华闪闪的珠宝。

无论他怎样尽力飞奔,他仍旧连那幢房子的一半都没有来得及看完。他出来的时候,那个园丁已经不耐烦地咬着胡子尖了。

“喂,怎么样?”园丁问道,“你看见平托巴夫人了没有?”可是男孩子偏偏连个大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他这样回答了,园丁气得脸都扭歪了。“唉,连平托巴夫人都可以休息,而偏偏我却不能!”他吼叫道。男孩子从来也不曾想到过男人的嗓音竟能发出这般颤抖的绝望的呼声。

随后园丁又迈开大步走在前头,男孩子奔跑着跟在后面,一边设法尽量多看一些奇景异致。他们沿着一个要比其他几个略为大一些的水塘走去。灌木丛中和鲜花丛中随处显露出像是贵族庄园的精舍一般的白色的亭台楼阁,园丁并未停下脚步,只是偶尔头也不回地对男孩子说上一句半句。“我把这个池塘叫做英阿伦湖,那边是丹比霍尔姆庄园,那边是哈格比贝庄园,那边是胡佛斯塔庄园,那边是奥格莱屿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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